公告栏前的木架被攒动的妖魔挤得“咯吱”作响,粗粝的木刺从裂缝里翻卷出来,挂住了某只狼妖的皮毛。
腥臊的妖气混着汗水的酸腐味,在燥热的空气里蒸腾成黏腻的雾,连风都带着股冲鼻的闷。
凌尘立在三阶石阶之上,身姿如崖边劲松般挺拔,玄色衣袍下摆被往来妖风扫得轻颤。
他却纹丝不动,只将目光越过黑压压的头颅,稳稳落向那张泛黄的羊皮榜。
朱砂勾勒的名单里,“浅尘”二字被圈在第四组列项中,笔锋凌厉如出鞘短剑,墨色在羊皮纹理里渗得深,像早就在那里等着他赴约。
他垂眸扫过同组十六个名号,指尖在宽大袖袍里悄然蜷起,指节泛出淡白的痕。
视线掠过那些陌生代号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半分。
随即又缓缓舒展,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轻得像羽毛擦过石面,刚飘出唇瓣,就被周遭妖魔的嘶吼、赌徒的叫嚣吞得干干净净。
自以“浅尘”之名拿下死斗资格,凌尘便成了角斗场看台上的常客。
总选后排最角落的石椅,被他磨得泛出温润的包浆。
每次落座,他都会先将膝头那块巴掌大的青石板摆稳,炭笔在指间转个圈,便低头疾书。
石板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招式轨迹:穿山甲妖遁地时尾尖扬起的三十度角,被他用虚线标得精准;
狐妖闪避时脚踝转动的半圈弧度,旁侧还注了“发力迟滞半息”的小字;
连某只熊怪怒吼时獠牙开合的频率,都被他按呼吸节奏画成了短竖线。
夜深人静时,这些影子便在他脑海里活过来。
他以意念为剑,与那些虚拟的对手反复碰撞、拆解。
直到看清那狐妖转身时后腰的空当,摸清那熊怪发力前左肩下沉的预兆。
——这些细碎的破绽,早已被他刻进了骨子里。
可眼前这第四组名单,却像摊开的迷雾棋局。
除了两个在《百年战录》里见过的名号——“毒棘”据说骨血浸毒,曾用一根淬毒骨鞭将对手缠成血筛;
“骨匠”擅以自身骨为兵,指节一弯便能弹出三寸骨刺。
——其余多半是闻所未闻的角色。
那些早于他锁定资格的强者,像被浓雾吞了去:
有传言说某妖闭关于万丈寒潭,潭水冰得能冻裂灵力;
也有说某怪隐匿在市井酒肆,连赌台庄家都探不到其踪迹。
如今他们骤然出现在同组,凌尘连对方惯用左手还是右手、喜近战还是远攻都摸不清。
只觉得这组赛制,像把他扔进了满是暗礁的深海。
“倒是有意思。”
他喉间溢出低低的自语,指尖在袖中轻轻叩击膝盖,骨节相碰的轻响沉在衣料里,藏着几分对未知的玩味,更藏着十二分的审慎。
“浅尘先生!”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撞来,伴着少年气喘吁吁的呼喊。
凌尘转身时,正见克己像颗被风卷来的小石子,“噔噔噔”冲上石阶,粗糙的石阶硌得他脚步发晃,却仍死死攥着怀里的麻纸。
少年跑到近前,先是弯腰扶住膝盖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连耳尖都泛着红。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腹蹭过眼角,才想起把怀里的麻纸捧出来。
——那纸被攥得发皱,边角沾着泥渍和草屑,还洇着几片汗湿的印子。
凌尘垂眸看向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短刃,冰凉的刃身贴着掌心,将那点因未知而起的躁动压了下去。
“念来听听。”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深潭静水,不起半分波澜。
克己深吸一口气,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把麻纸往石栏上按,指尖在纸面上来回抚平褶皱,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擦净的炭灰。
“总、总共六十五天!”
他语速快得像蹦豆子,生怕漏了半分。
“前六十天是组内赛,后五天是十六强晋级赛!”
他顿了顿,指尖在“组内赛”三字上重重一点。
“组内分四阶段:八强、四强、半决赛、决赛!每天只安排四场组内赛,混在普通死斗里比。
——老王说,这是怕太早结束骄死斗!”
他掰着爪子数得认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毛茸茸的尾尖在身后轻轻扫着石阶,带起细碎的石屑。
“八强赛一百二十八场,要比三十二天;
四强赛六十四场,十六天;
半决赛三十二场,八天;
决赛十六场,四天!”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光。
“最后胜出的十六人,在五天里决胜负!
半决赛和决赛每天各一场,就总决赛单独占一天,听说还要请三位大能来观礼,连擂台都要铺三层玄铁!”
麻纸上的字迹被他的爪子蹭得有些模糊,可每个日期旁都画着精巧的记号:
八强赛那行圈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四强赛旁点了三个小墨点。
半决赛上打了个工整的勾,决赛那行更是特意画了面飘着流苏的小旗。
——显然是反复核对过,连墨汁都晕染了好几层。
在他心里,从没有“万一输了”的念头,仿佛凌尘踏上总决赛擂台,就像朝阳必然升起那般天经地义。
凌尘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眼底那点因未知而起的波澜渐渐平息。
他抬手,指尖轻轻敲了敲克己手里的麻纸,指腹蹭过那片被汗水浸得发潮的地方,带着少年身上温热的潮气。
“有心了。”
三个字说得轻,却让克己瞬间红了耳根,像被夕阳烧透的云。
少年慌忙把麻纸往怀里揣,爪子紧紧按在心口,像是藏着什么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把纸上的字迹蹭花。
“走吧,回去。”
凌尘转身往角斗场的拱门走,玄色衣袍扫过旁边一个扛着巨斧的牛妖,带起一阵风。
那风卷得牛妖鬓角的长毛微微颤动,牛妖刚要瞪眼发作,视线撞上凌尘眼底的沉静。
——那是种藏着千次厮杀的稳,让他到了嘴边的怒吼又悻悻咽了回去,只能别过脸往人群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