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集资。”
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钉子，被于若秋一字一顿地钉进了咖啡馆安静的空气里。
姜望舒端着拿铁杯的手，悬停在了半空。
这顶帽子太大了。
大到可以直接把“诡神资本”这个还没出生的婴儿，直接闷死在摇篮里。
这位金杜的高级合伙人，不是来谈合作的，她是来宣判的。
一上来就直捣黄龙，将协议风险和主体合规这两个最大的命门，血淋淋地掀开在桌面上。
这哪里是谈判，分明是下达最后通牒。
莫测却靠在椅背上，神态轻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于小姐，你喝咖啡，喜欢先加糖还是先加奶？”
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于若秋眼里的锋芒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我喝黑咖啡。”
“那就对了。”莫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最好的东西，不需要添加剂。我们的业绩，就是这杯黑咖啡。”
“至于你说的公司、牌照、合规框架……那些是糖和奶。”
他放下水杯，迎着于若秋的目光。
“我们以后会加，但那是为了照顾不同客户的口味，而不是因为这杯咖啡本身需要它们。”
“但显然，于小姐这样的人，是懂得品尝黑咖啡的，不是吗？”
好一个偷换概念。
于若秋笑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对有趣猎物的玩味。
“很有趣的比喻。但证监会和银保监可不喝咖啡，他们只看法律条文。”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锋锐。
“莫总现在的操作，用法律术语讲，叫‘代客理财’。如果资金规模继续扩大，又没有相应的牌照，就很容易触及‘非法经营’甚至‘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红线。”
“您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收益率越高，刀尖就越锋利。”
她一番话，字字诛心，精准地指出了“诡神资本”这个草台班子模式下最致命的法律风险。
于若秋甚至已经准备好欣赏莫测的窘态，构思着下一轮的法律追击。
但她身侧的姜望舒，先动了。
姜望舒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部平板，点亮屏幕，轻轻推到于若秋面前。
“于小姐，在法律层面，我无法与您辩论。”
姜望舒看着于若秋，声音平静却有力。
“但作为诡神资本的cmo，我的职责是向市场传递公司的价值。而我们最核心的价值，不是法律条款能定义的。”
“您是律师，习惯从风险的角度评估一切，这很专业。但投资，不能只谈风险，不谈收益。”
于若秋的目光从莫测脸上移开，落在姜望舒身上，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
姜望舒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
“在您用法律条文给我们下定论之前，我建议您先看一下事实。”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轻轻一点。
屏幕上出现了两个文件的图标。
【诡神一号-群兴玩具（002575）-清仓报告.pdf】
【诡神一号-万方发展（000638）-清仓报告.pdf】
“这是诡神一号今天刚刚完成清仓的两笔交易报告。”
于若秋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诡神一号？
刘佳怡给她看的，明明是诡神二号。
“诡神一号，是我们核心团队成员的内部投资账户。”姜望舒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做一次普通的产品介绍，“这份报告，是我的个人资金持仓。”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开了那份名为“万方发展”的报告。
清晰的交割单，详尽的操作节点摘要，以及最终的财务核算，一览无余。
【档案编号：GS-01-A0004-000638】
【股票代码：000638】
【股票名称：万方发展】
【报告周期：2018.11.06-2018.11.13】
【核心操作节点摘要：】
1.建仓（2018.11.06）：成交均价：4.63元，动用资金：700，056.00元
2.盘中增厚（2018.11.12-t+0）：卖出均价：7.02元，买入均价：6.79元，净增持股数：5，100股
3.清仓（2018.11.13）：成交均价：7.72元，回笼资金：1，206，636.00元
【财务核算：】
初始投入：700，056.00元
最终回款：1，206，636.00元
实现投资收益：505，240.63元
投资回报率（RoI）：+72.17%
于若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72.17%的数字上。
“这份万方发展的报告，就是我个人的持仓。上周二，我投进了我全部的积蓄，七十万。”姜望舒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她顿了顿，看着于若秋那张再也无法维持温和笑意的脸。
“今天，它变成了一百二十万。”
“于小姐，我也信奉规则。但在银行工作多年，我更明白一件事——没有什么比账户里的数字，更能证明价值。”
“您现在看到的，不是一份可能构成‘非法经营’的证据。”
姜望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绝对自信。
“而是一个能让七十万在一周内变成一百二十万的机会。”
“风险和机会，您更看重哪一个？”
莫测端起面前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口。
可以啊，姜望舒。
这株白玉兰，终于学会了主动绽放，并且带刺。
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绝境中等待王子拯救的银行经理，而是能在他对敌时，从侧翼递上弹药的首席市场官。
这cmo，没白选。
于若秋沉默了。
她伸出手，将平板拉到自己面前，指尖滑动，审查着报告的每个数据。
建仓逻辑，高抛低吸的手法，清仓时机……
每一个节点，都完美得不真实。
“这七十万，是我工作多年攒下的全部积蓄。”姜望舒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加入诡神资本前，我和您一样，满脑子都是合规、风险、牌照……这些刻在银行人骨子里的条条框框。”
她的目光转向莫测，那双清丽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信服与追随。
“但莫总告诉我，再完美的法律框架，也无法为亏损的客户带来一分钱收益。而一份无可辩驳的业绩，是所有合作的基础。”
“所以，我选择相信业绩。”
姜望舒的这番话，比莫测任何说辞都更具杀伤力。
一个前银行贵宾部经理，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和职业生涯，用一份72%周收益率的交割单，来为这家“非法集资”的团队背书。
于若秋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法律壁垒，被这份粗暴的业绩报告砸开了一个缺口。
她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但桌下那只原本优雅交叠的腿，却不自觉地绷直了。
风险？规则？
当一个星期就能赚到普通金领三年的薪水时，法律风险的权重，需要重新计算。
“精彩。”
许久，于若秋终于开口，她看向姜望舒，眼神里多了一丝真正的欣赏，“姜总，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cmo。”
她又转向莫测，脸上那温和的笑容重新浮现，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渴望。
“莫总，看来我之前的问题，问得太肤浅了。”
“但这份业绩，也恰恰证明了我说的风险。这种模式无法复制，更无法扩大。”
“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扩大业务？签一百份这样的委托协议吗？”
“你要知道，一旦你的资金池和人数超过某个界限，性质就完全变了。到那时，你的‘神迹’，只会变成你违规操作的铁证。”
“呵……”
莫测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扩大业务？于小姐，你以为我是在开拉面馆，搞连锁加盟吗？”
他收起笑容，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化。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卖什么投资理财产品。”
他看着于若秋那张已经失去从容的脸。
“我卖的，是门票。”
“一张能坐在第一排，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如何开启的门票。”
“刘佳怡她妈的那三千万，不是投资款，那是她递交的申请书。”
“你们看到的翻倍收益，只是体育馆外免费派送的荧光棒而已。”
莫测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于若秋的心上。
她脸上的职业化微笑，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个男人，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他不在乎现有的规则，他想做的，是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一个能创造神迹的疯子。
于若秋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她不再关心他的团队合不合规。
她只想知道……
她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这种‘神迹’，它的‘门票’，到底卖多少钱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