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被某种温暖、沉重、带着奇异韵律搏动的液体所包裹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温泉底部的石子,缓慢地、被动地感受着外界。撕裂灵魂的剧痛和身体的透支感并未消失,但被这温暖的包裹所缓冲,变得遥远而模糊。一股精纯、温和、却带着某种古老威严的秩序能量,正如同母亲的羊水,透过周身毛孔,丝丝缕缕地渗入她近乎干涸的经脉和破碎的灵魂,进行着极其缓慢而坚定的修复。
林清清艰难地、如同破开厚重冰层般,撬动了一丝意识。
她发现自己悬浮着。
身处一个不大的、近乎完美的球形空间中央。空间的“墙壁”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郁到化为液态的、散发着柔和银白光芒的秩序能量构成,如同一个由光组成的“井”。这些液态的能量缓缓流转、搏动,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息,将外界的一切——无论是星辉浅滩的微光,还是巡界者的冰冷恶意——完全隔绝。
这里就是浅滩能量汇聚的核心?那个“薄弱点”或者说……“秩序之井”?
她微微转动视线。
曦悬浮在她左侧不远处,幽蓝棺椁静静飘在一旁。她闭着双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那柄冰星长枪横于膝上,整个身影在井壁银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剔透而虚幻,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秩序之光中。她似乎在借助此地的能量,恢复着之前战斗和最后冻结晶柱的消耗。
而在井壁边缘,靠近“井口”(如果这能量球体有出口的话)的位置,拾荒者蜷缩在那里。他那肉瘤下身似乎也在这精纯秩序能量的浸润下,萎缩的速度减缓了一些,甚至表面那令人不适的粘液都干涸了不少。他依旧抱着膝盖,将头埋着,但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只是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仿佛梦魇般的抽泣。那枚幽蓝的数据芯片早已失去,此刻支撑他存在的,或许只剩下这具扭曲躯壳本能的求生欲。
他们还活着。暂时安全。
林清清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开始仔细检查自身状况。
身体的外伤,尤其是右臂的骨裂,在那温暖秩序能量的滋养下,似乎正在以一种远超常理的速度愈合,酥麻痒痛的感觉不断传来。经脉中不再是空空荡荡,有了一丝微弱但真实存在的能量流转,虽然远未恢复,但至少不再是油尽灯枯。
然而,当她将意识沉入灵魂深处,探查“心痕之镰”烙印时,心头却猛地一沉!
那原本应该暗金与白光交织、稳定悬浮的烙印,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
烙印本身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更让她心惊的是,烙印的形态和颜色,正在发生着一种不受控制的、缓慢的……异变!
原本象征着“裁决”与斩断意志的暗金色部分,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近乎于一种吞噬光线的哑光黑,边缘却泛着一丝不祥的、与荒原死寂和湮灭气息同源的暗紫色微光。而代表“源心”创造本源与自身【心烬】之力的白亮部分,则被压缩到了烙印最核心的区域,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抵抗着外围黑暗的侵蚀,但其光芒也沾染上了一丝灰败。
整个烙印,不再稳定地悬浮,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那渗入她体内的秩序能量发生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混乱属性的震颤,同时也加剧着她灵魂深处那未曾平复的刺痛感。
它似乎在……被污染?或者说,在强行吸纳、融合之前引爆晶簇时,沾染上的那些来自浅滩深处、可能并不“纯净”的秩序能量,以及对抗巡界者时接触到的湮灭气息?
“清清……”
林铃虚弱而焦急的意念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却也更加……不稳定,仿佛信号受到严重干扰。
“烙印……状态……异常……它在……强行同化……外部能量……平衡……正在被打破!”
林清清心中凛然。她能感觉到,“心痕之镰”作为她力量的核心,其本质是秩序、创造、守护意志与毁灭、斩断法则的危险平衡。如今,这个平衡正在向着“毁灭”与“混乱”的一方倾斜!
是因为她过度透支?还是因为这片“秩序之井”的能量,本身就并非绝对纯净?亦或是之前与巡界者、与湮灭力量的接触,留下了某种“污染”的种子?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稳定它!否则,不等外面的敌人杀进来,她可能就会先从内部被这股失控的力量反噬、异化成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她尝试着,集中全部意志,去沟通、安抚那躁动不安的烙印,试图将那核心区域仅存的、属于她自身【心烬】的白光重新引导、扩大,去净化、驱散那些侵入的暗紫与漆黑。
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徒手分离水珠。她的意志与烙印中那股新生的、带着混乱与毁灭倾向的力量激烈冲突,每一次尝试都引来灵魂更剧烈的刺痛和烙印更猛烈的搏动!那蛛网般的裂纹,似乎又扩散了一丝!
“呃……”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在能量液中微微痉挛。
这动静惊动了曦。
她缓缓睁开那双蓝宝石眼眸,目光落在林清清身上,瞬间便察觉到了她灵魂层面的异常波动和那烙印散发出的、极不稳定的危险气息。
曦的身影飘近,冰冷的眸光审视着林清清,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严肃:
“汝之‘钥匙’……正在……被此地的……‘沉淀杂质’……及汝自身……引动的……湮灭残响……所侵蚀……”
“强行压制……已非良策。”
“那该如何?”林清清强忍着痛苦,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曦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这口“秩序之井”缓缓流转的井壁。
“归墟之隙……万物沉淀……秩序与混乱……于此交融……”
“汝之‘钥匙’……本质特殊……或可……引导其……主动‘淬炼’……”
“以此地能量为炉……以汝意志为火……以侵蚀之力为薪……”
“要么……在冲突中……升华……”
“要么……”
她没有说完,但那双冰蓝眼眸中透出的意思很清楚——要么在冲突中彻底崩毁,异化成魔。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的提议!主动引导侵蚀之力,以毒攻毒?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纵火!
林清清看着灵魂深处那布满裂纹、搏动不休的烙印,感受着其中那股新生黑暗力量的贪婪与躁动。压制,似乎只能延缓,无法根除,甚至可能让这股力量在积累后爆发出更恐怖的反弹。
或许……曦说的是对的。堵不如疏。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该怎么做?”
曦抬起白玉般的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的、来自她自身的冰蓝星辉。
“吾以‘冰眠者’的……‘永恒静谧’……助汝……稳定核心……”
“汝需……主动放开……对那‘黑暗面’的……压制……”
“引导其……与此地能量……及汝‘心火’……三者……于烙印之中……碰撞……融合……”
“过程……将极其痛苦……且……无人可助……”
“能否把握……那微妙的……平衡点……全靠汝……自身。”
林清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重新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灵魂深处。
曦的指尖,那点冰蓝星辉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一股清凉、宁静、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寒意涌入,并非压制那股黑暗力量,而是如同一个精准的锚点,牢牢稳固住她意识的核心和烙印中最本源的、属于她自我的那一部分【心烬】白光。
有了这“永恒静谧”的守护,林清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放开了一直紧绷的、对烙印中那股新生黑暗力量的压制!
“轰——!!”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深沉的暗色与不祥的紫芒,如同脱缰的疯马,瞬间从烙印的裂纹中狂涌而出!它们贪婪地吞噬着从井壁渗入的秩序能量,并将其污染、同化成更加狂暴、混乱的属性,随即狠狠地撞向被冰蓝星辉守护着的核心白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林清清的每一个感知细胞!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被不同的力量疯狂撕扯、碾磨!她的身体在能量液中剧烈抽搐,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微的、如同电路烧毁般的暗紫色纹路!
她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凭借着曦赋予的“静谧”和林铃在灵魂深处不断传递来的、带着泣血的鼓励与支撑,以自身那永不熄灭的【守护】意志为引,疯狂地引导、搅拌着这三股在她灵魂熔炉中激烈冲突的力量!
秩序,混乱,心火。
创造,毁灭,守护。
它们在“心痕之镰”那布满裂纹的烙印中,进行着一场凶险万分的融合与淬炼!
银白的井壁光芒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流转的速度加快,光芒明灭不定。
曦静静地悬浮在一旁,蓝宝石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林清清,指尖的冰蓝星辉持续输出,维持着那至关重要的“静谧”锚点。
拾荒者被这剧烈的能量波动惊醒,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井中央那个在痛苦中挣扎、身体不时浮现诡异纹路的白发身影,浑浊的灰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成败,在此一举。
林清清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浮沉,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那狂暴的黑暗与混乱彻底吞噬的瞬间——
那搏动不休的烙印中心,那缕一直顽强闪烁的【心烬】白光,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撞击、挤压、煅烧后,突然发生了某种质变!
它不再仅仅是温暖和守护,而是多了一种历经劫难、焚尽污秽后的……纯粹与……锋芒!
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爆发!
不再是柔和的光,而是化作了一缕……苍白如骨、冰冷如寂、却又带着焚尽万物决绝的……火焰!
苍白的火焰所过之处,那狂躁的黑暗与紫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尖啸,被强行灼烧、提纯、压缩!混乱的属性被剥离,只剩下最精纯的“毁灭”与“斩断”本质!
与此同时,外界的秩序能量也被这苍白的火焰引动,不再是温和的滋养,而是化作了锻造的锤砧,与那火焰一同,狠狠锻打着烙印的核心!
“铮——!”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本源深处的、清越而冰冷的鸣响!
那布满裂纹的“心痕之镰”烙印,在苍白火焰与秩序能量的共同锻打下,所有的裂纹瞬间弥合!形态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它不再仅仅是暗金与白光的交织,而是化作了一柄极其凝练、无比清晰的……微型镰刃虚影!
镰刃的柄部,是深邃如永夜、却内敛了所有光芒的暗沉。镰刃的锋刃,则是一抹仿佛能切割灵魂、冻结思维的……苍白!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危险、更加……绝对的气息,从这新生的烙印中散发出来。
它不再仅仅是“钥匙”。
它更像是……一柄真正为“裁决”与“寂灭”而生的……凶兵雏形。
林清清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异色眼瞳深处,左眼的鎏金秩序之光依旧,但右眼那代表毁灭的猩红,却仿佛沉淀了下去,化作了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冰冷的……暗红。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一缕苍白的、无声燃烧的火焰,在她指尖悄然跃动。
那是……【寂灭心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