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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摇了摇头,叹道:“这法子听着有点不地道。咱既然立了规矩,就不能随便打破。况且,燕山里的那些山大王,虽然号称落草,实际上就是些穷苦山民,既无兵刃,也无战法,调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团去清剿?老夫丢不起那人。”

他挥挥手示意不再多言,随后便端起茶盏,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钱弗钩见状,知道相爷已经做下定夺,也不再多劝,拱手告辞离去。书房内只剩下冯道独自一人,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舆图上,心中想着这次的出使差事,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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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那边,夜已深,却毫无倦意。他运轻功跃上庆云观最高的塔楼顶上,吹着深冬朔北的寒风,翘着二郎腿斜躺在瓦面上。

小道士望着头顶繁星,心中百般思绪翻涌。仰头看着那轮弯月,他不禁轻声自语:“师父、冯道……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我就想在师父的庇佑下做个无拘无束的小道士,怎么就突然之间给我身上压了这么多担子。”

他回忆起早年在驱虎庵的修行生活。那时,他的世界很简单,师父教他吐纳存息、周天搬运、练剑悟道,从未提及过世间纷争。可如今,他却身不由己的被推到了乱世风暴之中,肩上扛着三清派、太清宫,甚至是冯道整个北地的期望。

他想着白日里在庆云观内看到的那些坚固的石室和堆满的军械,想着冯道布置得滴水不漏的骑士团体系,又想到师父曾教他“修道为天下苍生”的教诲,心中不禁浮现出更多疑问:

“庆云观的这些军械是为了防守还是进攻?太清骑士团的骑士领制度又意味着什么?冯老相国到底是想稳守封地,还是有更大的谋划?”

他目光微凝,脑海里开始回放冯道的种种布局。

青竹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位老相爷,表面上看似随和,但心机深不可测。每一步棋都走得滴水不漏,可是……他真的甘于只守着这七州之地吗?”

深夜的庆云观里,夜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青竹一撑房顶,模仿着澄言的轻身功法,飘飘然从塔楼上跃下。直接从窗口跳回了自己的卧房,往床上一躺,却仍难入眠。他翻来覆去,琢磨着这些日子接触到的一切:骑士团的存在、边疆防线的稳固、商道上的繁荣,甚至那些经常来打草谷的小部落。

他想起白日里吉元师兄的那句调侃:“掌教真人苦心孤诣栽培你小二十年,是为了天下百姓。”一时间,这话竟让他心头沉重无比。

青竹“若果真是为了天下百姓,那又为何布局如此复杂?乱世之中,这些深远的安排真的能保百姓平安无事吗?”

辗转间,他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乱世之中,唯有执道者才可济世。而执道者,不止为一派、一地,而是为天下苍生。”莫非当年师父说的道是冯道的道?

青竹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索性也睡不着了,他摊开白纸,掭开了毛笔,想了想按照时间顺序把自己身上的差事罗列了一下:汴梁城阳庆观观主,领大晋朝廷四品俸禄,开封府临时总捕头,三清派少掌教,河运总理衙门水师统领(筹建),大晋特命契丹使团侍卫长,太清骑士团代理大团长。

这都什么玩意,青竹看着纸上的一摞头衔,不由苦笑了起来,撇去虚名和俸禄,青竹大致看明白了,师父和冯道都是准备让自己掌握足够的武力,想想也对,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就是手上的兵权么?

再往深里想,杨光远,刘知远之流为何能在朝中横着走,连桑维翰和石重贵的账都不买,还不是因为这些人乃是实权节度使,手下有一票只忠于自己的衙内亲军。

想到这里青竹的心情好多了,起码大致知道接下来自己的道路在哪里,师父给打了个底子,“太清骑士团”毕竟挂着太清宫的头衔,自己又是师父唯一的传人,这股力量自然是自己最根本的班底。

至于未来的河运总理衙门,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想到驱虎庵就在崂山最东面,山下就是海,师父平日里没少让自己熟悉水性。难不成那个时候,相国大人就已经在着手安排河运衙门的事情了?

青竹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默默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智多近乎妖。

清晨的钟声响起,一夜没睡但精神矍铄的青竹迎着初升的朝阳,推开了庆云观的大殿门。

庆云观广场之上,十余名道士正带着三四十名高矮不一的幼童在殿前广场上跑圈,嘴里喊着号子,步伐十分整齐。吉元观主也在其中,吉元看见青竹出来,离开队伍,到了他近前,笑呵呵问道:“师弟啊,看你房间一夜油灯未熄,修什么道果,要熬大夜?”

青竹昨晚花了一宿时间,把该想该琢磨的事情都理顺了,此时念头通达,也不觉得困倦,随口跟师兄开玩笑道:“怎么,大师兄还心疼观里的灯油钱,舍不得给师弟用?”

看见青竹还有心情开玩笑,吉元笑着点指点指他,笑道:“编排师兄的不是?嫌弃师兄招待不周?”

青竹哪敢这么说,摆手否认,他看着跑圈的幼童,问道:“咱们庆云观,一大早的搞这个?这是山门里新增的开坛仪轨?”

吉元心知青竹爱说笑,一摆手嫌弃道:“去,你这性子,也是不怕道祖发怒。咱们道观的道士都断文识字,相国大人安排学童跟随道门学习。私塾还要束修,咱们教导这些学童都是免费,还管两顿饭。”

“啊?免费教学还管饭,那咱们观里不是赔了?”青竹奇道。

吉元摇摇头笑道:“那倒不至于,咱们这边每登记一个学童,城里的工部衙门会跟我们按人头结算。”

“什么?城里还有工部衙门?”青竹更是诧异,“我听说景城这边连个县衙都没有,哪里来的工部衙门?”

“对外叫工部衙门,那是怕其他地方的行商听不懂,我们也习惯了,懒得解释。”吉元想起来耐着性子给自家师弟解释道,“内部我们都管这个衙门叫咨议局。主要就是城里的行会、商会、道教、佛门推选出来的话事人,聚在一起开会商量城里的大小事务。城里收入是农税和商税,这些年商税占大头,收了税上来,有了结余,修个桥,补个路,这种活不得有人规划安排么?”

“主要就是为了修桥补路啊,”青竹点点头,笑道,“难怪对外称作工部衙门。”

吉元憨憨笑道:“别小看这个咨议局,咱这庆云观也是咨议局投钱修的。”

“为啥,这么下血本?”

“相国大人说,咱们道观算是什么宗教事务,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教化民众也是责任,收养孤儿也是社会责任,包括咱们道门骑士也要维护什么天下的公义,也都是责任。”吉元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吉元每说一条,青竹就点点头,心想:真要是这样的体系能持续运行下去,那确实是乱世当中的一片安详宁静的乐土。

俩人正说着呢,学童们的跑操已经结束了,深冬腊月,修炼有成的道士们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小学童们各个喘着粗气,小脸蛋红扑扑的,嘴里呼出老长的白气。

吉元冲着他们招呼了一声,道:“天冷,都松松胳膊腿,赶紧回偏厢,炉子升起来,用完了早饭就开始背书。”

青竹也随着学童队伍走了过去,庆云观主殿东西两侧盖了厢房,也是石条堆砌,看着就坚固,厢房两边窗户开了不少,采光比大殿好了不少,亮堂了许多,青竹掀开厚实的棉布帘子,再推开房门,屋内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青竹看见厢房的角落里居然也安放着一个造型怪异的炭火炉子,跟冯道用的一模一样,他再次回头诧异的看着吉元师兄,师兄笑道:“这在咱们这边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相国吩咐打造的,就是冬天取暖用的。这炉子用石炭就行,便宜实惠,也不担心中毒,好东西啊。”

石炭就是煤炭,幽州本就产煤,只是煤炭焚烧之时容易产生过量的一氧化碳,常常造成中毒,百姓不敢使用,自从按照相国大人的意见打造出了带烟囱的铁炉,安全高效的取暖方式已经成为北七州度过寒冬的首选。

之前在使团座船上,青竹还以为这个炉子是什么了不得的金贵物,没想到在北七州几乎家家都有,真是始料未及。

跟着吉元和学童们简单的用过了早饭,青竹还是觉得石室内有些憋闷。功夫练到他这个境界早已寒暑不侵,在殿前广场上站定,吉元又招呼观里的道士练功。

庆云观殿前广场铺满青石板,晨曦洒在地面上,泛着淡淡的光泽。青竹站在广场中央,抬手理了理袖口,看着一群道士鱼贯而出,列队整齐,神情肃然。他们穿着单薄的练功服,束发冠,脚上是麻底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吉元师兄站在队伍前方,手持一根玄色木杖,他向众道士一摆手,一众道士齐声应和:“是!”

道士们先是站定姿势,双脚与肩同宽,双手平举作虚抱之状,气沉丹田,稳如松柏。清晨的微风拂过,他们的衣衫微微晃动,却丝毫不见身形晃动,仿佛扎根于地面。

随后道士们迈动步伐,开始练拳,拳法刚柔并济,一招一式虽简单,却极为精准。有人挥拳如疾风,有人出掌如水流,拳影交织间,倒是有几分功夫底子。

青竹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也开始吐纳呼吸,调动真元,默运玄功,站在他身旁的吉元,深知这位小师弟功力高深,境界通玄,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待青竹功行圆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开口问道:“师兄,你们平时都只练这个?”

吉元略显尴尬道:“兵刃也练,来人,收了拳,换兵刃。”

两队道士齐声应诺,声音洪亮,震得青竹站在旁边都微微点头:“师兄的这些徒弟,倒是有几分军伍的气势。”

两队道士立刻开始热身练习。他们先是将长枪平举,枪杆笔直,纹丝不动,双臂稳如磐石。接着,吉元一声令下:“刺!”所有人同时迈出半步,长枪齐齐向前送出,整齐的破风声在空中交汇,枪尖似乎能贯穿晨雾,直指广场的另一端。

“回枪!”道士们迅速收回枪尖,枪杆贴近身体,一式一动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青竹在一旁双手环抱,挑了挑眉:“不赖,有点模样。”

接着,两队开始列阵对练。一队以突击为主,长枪如林,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向对面压迫而去。另一队则稳扎稳打,枪头横在胸前,左右互应,步步后退却阵型不乱。两队的配合丝毫不见慌乱,仿佛多年老兵一般。

广场上枪影如雨,一队长枪横扫,另一队长枪挑刺,配合得当,交手时枪尖碰撞的清脆声音此起彼伏。青竹在旁边看得入了神,随即瞧见一个道士步伐稍显凌乱,长枪刺出时枪头飘忽不定。

他皱了皱眉,走上前从吉元手中接过一杆长枪,朗声道:“停!”

两队人齐齐停下,青竹随手挥了两下长枪,枪头在空中划出迅猛的弧线。他随即站在两队道士中间,微微一笑,道:“枪不是这么练滴。”那模样,那表情,都特别招人嫌弃。

吉元素知掌教真人刘若拙当年就是以枪术名闻天下,会过李存孝,斗过王彦章,最后枪挑李存勖,算起来近二十年中,刘若拙的枪术,天下若有排名则稳进前三。吉元高声喝道:“见过你们青竹师叔。师叔的演练机会难得,都注意看,注意学!”

众道士一起手掐三清诀,齐声诵道:“见过青竹师叔。”

青竹手持长枪,微微欠身还礼,随后,他脚下轻踏,长枪如灵蛇般窜出,这会他练的可不是忽悠人用的月涌枪法,而是真正的实战枪招。

枪头停住的瞬间,带起一阵轻微的风,直吹得那道士额前发丝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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