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碾过漫长的黑夜与颠簸的山路。苏晚茗大部分时间都在张起灵刻意的昏睡中度过,只在需要进食和饮水时被短暂唤醒。
她懵懂地吞咽着吴邪小心喂过来的清水和捣碎的食物,困倦的大眼睛扫过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越来越茂密原始的丛林,往往还没看清什么,就又在那股安神助眠的穴位按压下沉沉睡去。
这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她的安宁,也隔绝了她因外界环境剧变可能产生的恐慌和气息外泄。
当车辆终于无法再前行,众人改为徒步时,张起灵解开了她的穴道。苏晚茗在他怀里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杭州城灰白相间的巷弄天空,而是漫山遍野、泼墨般的浓绿。
湿润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这里是……哪里呀?”她怯生生地问,小手攥紧张起灵的衣领。眼前的景象对她而言过于陌生和庞大,高耸的山峦仿佛要压下来,各种没听过的鸟鸣虫嘶充斥耳膜。
“巴乃。”张起灵言简意赅,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迈步走在湿滑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巴乃……”苏晚茗小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地名,好奇地东张西望。她的感知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
山林间弥漫的、浓郁而狂野的生机,与青髓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原始和驳杂。她能“感觉”到脚下泥土中蠕动的蚯蚓,旁边树冠上跳跃的松鼠,甚至远处深潭里游弋的冰冷生物。
这种无处不在的“生命感”让她既有些害怕,又隐隐觉得亲切。
“乖女,看傻了吧?”胖子走在旁边,呼哧带喘,但不忘逗她,“这才是大自然,纯天然无添加!比城里那些公园带劲儿多了!”
吴邪跟在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闻言苦笑:“胖子你省点力气走路,这路还长着呢。”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苏晚茗,发现她除了最初的不安,似乎并没有太多不适,反而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好奇与探索欲。
她的发梢,在透过浓密树冠缝隙洒下的斑驳光点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粉色光晕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山路崎岖,越往里走,雾气渐浓。等他们抵达那个坐落在山坳里的、熟悉的苗寨时,整个寨子几乎被乳白色的浓雾包裹,吊脚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悬浮在半空。
寨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和鸡鸣。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一个穿着传统苗族服饰、梳着乌黑大辫子的姑娘从一栋吊脚楼里快步走了出来,正是云彩。
几年过去,她出落得更加水灵,眉眼间的灵动和坚韧丝毫未减。看到胖子一行人,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胖老板!吴老板!小哥!你们怎么来了?”她的目光扫过被张起灵抱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苏晚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是……?”
“哎呀,云彩妹子!可想死胖爷我了!”胖子一见到云彩,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凑上前就要套近乎,被吴邪一把拽住。
“说来话长,云彩。”吴邪上前,语气带着歉意和凝重,“我们遇到点麻烦,需要在寨子里借住一段时间,可能会给你们带来危险……”
云彩看了看他们风尘仆仆、神色严肃的样子,又看了看张起灵怀中那个露出小半张脸、眼神纯净又带着一丝惶恐的银发女孩,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问题!你们是我的朋友,也是寨子的朋友。空着的吊脚楼还有,我带你们去。”
她顿了顿,看向苏晚茗,声音放柔了许多:“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呀?别害怕,这里很安全。”
苏晚茗看着这个笑容温暖、声音好听的姐姐,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小声回答:“我叫苏晚茗……”
“晚茗,真好听的名字。”云彩笑着,引着他们向寨子深处走去。
安排给他们的是寨子边缘一栋相对独立、视野开阔的吊脚楼,便于警戒和观察。楼里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安顿下来,胖子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云彩叙旧,唾沫横飞地讲述分别后的经历(当然是删减和谐版)。吴邪和张起灵则迅速检查了房屋结构,确定了警戒点和逃生路线。
苏晚茗被放在铺着干净靛蓝土布的床铺上,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家”——竹木结构的墙壁,散发着好闻的草木香气,窗户上挂着手工编织的布帘,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和墨绿的山巅。
“这里……好像天空的房子。”她喃喃自语。
奔波劳顿,简单吃了些云彩送来的热乎乎的山野菜和竹筒饭,疲惫感涌了上来。苏晚茗靠在吴邪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没有穴道的作用,她是真正因为疲惫和安心而沉入梦乡。
吴邪小心地把她放平,盖好薄被,看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疼地叹了口气。
“放心,这里易守难攻,而且……”张起灵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似乎永恒不散的浓雾,低声道,“这里的雾,能干扰很多东西。”
包括感知,包括追踪。
后半夜,黑瞎子和解雨臣也悄无声息地抵达了。两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山林夜露的寒意。
“解决了三只‘小苍蝇’,”黑瞎子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语气轻松,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甩掉的和可能还在后面的,恐怕不止这个数。这帮狐狸鼻子灵得很,而且……似乎不止一拨。”
解雨臣补充道:“它们很谨慎,不像是一盘散沙,背后可能有组织。我们清理了痕迹,但这雾……对它们未必是完全的阻碍。”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敌人不仅强大,而且狡猾,有备而来。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张起灵和黑瞎子轮流在寨子外围巡逻,解雨臣则利用带来的设备,在吊脚楼周围布置了一些预警和防御的小机关。
吴邪和胖子负责照顾苏晚茗,并尽可能地从云彩和寨子里其他相熟的老人那里,打听最近山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苏晚茗似乎很快适应了苗寨的生活。寨子里的孩子们最初对这个银头发、长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外来者感到好奇和怯生,但孩子间的隔阂总是容易打破。在云彩的帮助下,苏晚茗很快就和几个年纪相仿的苗族小孩玩到了一起。
她听不懂他们的苗语,他们也听不懂她的普通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笑声和手势交流。他们会一起在寨子的空地上追着蝴蝶跑,会用小树枝在泥地上画画,会分享云彩给的、用叶子包着的香甜糯米饭团。
吴邪远远看着苏晚茗和苗族小孩玩耍时,脸上露出的、几乎忘却烦恼的纯真笑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也许,这片相对纯净自然的土地,对她而言并非全是危险。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第三天傍晚,苏晚茗和几个小伙伴在寨子边的古树下玩“跳房子”(她用小石子自己画的)。玩得正开心时,一阵山风吹过,带来了远处山谷里某种野花的浓郁香气,同时也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骚味。
那味道很淡,混杂在泥土和草木气息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苏晚茗几乎是瞬间就僵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浅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一丝惊惧的粉色流光再次掠过。她猛地转过头,望向寨子外浓雾弥漫的密林深处,小脸一点点变得苍白。
“白色的……毛茸茸……”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一个苗族小女孩身上。
那小女孩被她撞得一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用苗语问了一句什么。
苏晚茗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小小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她感觉到,那双或者很多双红色的、冰冷的眼睛,穿透了浓雾,再次锁定了她。
它们,跟来了。
就在她恐惧得几乎要叫出声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身边,冰冷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头顶。
是张起灵。
他甚至没有看向苏晚茗所望的方向,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不怕。”他依旧是这两个字。
但这一次,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扫过苏晚茗周身,并向着她所望的密林方向扩散开去。
那气息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瞬间斩断了那道无形的、充满恶意的锁定。
密林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楚和惊怒的嘶鸣,随即彻底消失在浓雾和风声里。
苏晚茗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让她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她仰头看着张起灵冷峻的侧脸,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感觉再次包裹了她。
她伸出小手,紧紧抱住了张起灵的腿,把脸埋在他冰凉的衣料里,闷闷地说:“爸爸……它们在……”
“嗯。”张起灵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片看似平静的浓雾山林,“知道了。”
他弯腰,将苏晚茗抱了起来,转身向吊脚楼走去。
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场围绕着失忆“神明”的争夺与守护之战,在巴乃的十万大山中,正式拉开了序幕。苏晚茗体内那颗萌发的种子,也将在真正的风雨洗礼中,迎来它无法预知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