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照的喧嚣与躁动,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消散在六月温热的晚风中。校园恢复了夜晚的宁静,白日里充斥着的离愁别绪和大战前的紧张,此刻被朦胧的月色柔化,沉淀为一种更为私密、更为深刻的不舍。
散伙饭终究没有举行,或者说,是以一种更分散、更悄无声息的方式,在各自的告别中完成了。当同学们三三两两、带着复杂的情绪离开饭店后,陈墨很自然地走到了林婉清身边。
“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在夜晚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林婉清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微微低着头,月光照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也映出她眼底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黯淡。父亲已经先去外地报到,家里的行李打包工作进入了尾声,空荡的纸箱堆在角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离别的迫近。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林婉清家小区的安静街道上。与白日里校园的喧闹判若两个世界。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初夏的夜风带着栀子花的淡淡香气,拂过脸颊,却吹不散那份萦绕在彼此心头的沉重。
他们走得很慢,仿佛要将这最后一段并肩同行的路,无限延长。起初,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响,交织着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白日在毕业照上努力维持的笑容早已褪去,此刻真实的情绪如同月光,无声地流淌。
林婉清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垂在身侧。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陈墨紧不紧张,想再说一遍那个“大学见”的约定,想倾诉对陌生环境的不安,更想将此刻这份不舍与依赖真切地传递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陈墨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人低落的情绪。他没有急于用言语安慰,只是默默地调整着步伐,与她保持一致。他的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熟悉的店铺、树木,这些寻常的景致,因为即将成为记忆而蒙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他知道,身边这个女孩,即将从这条她走了无数次的路上离开,去往一个没有他参与的全新环境。这种认知,让他的心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闷闷的。
就在他们走到一段路灯间隔较远、光线尤为昏暗的林荫道时,陈墨的手,在朦胧的月光下,似乎是不经意地,轻轻触碰到了林婉清微凉的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让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林婉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但那触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僵住了动作。
紧接着,陈墨的手没有犹豫,坚定而温柔地,覆上了她的手背,然后缓缓下滑,穿过她的指缝,最终,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粗糙的触感,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那力道不轻不重,既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又充满了珍视的温柔。
林婉清浑身轻轻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攫住了呼吸。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紧密的牵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像一道暖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压抑的不安。她没有挣脱,反而像是抓住了汪洋中唯一的浮木,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回应般地回握住了他。
依旧没有言语。
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破碎的光影,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仿佛为这无声的誓言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辉。周围的虫鸣似乎都识趣地低了下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紧紧相连的双手。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在月光铺就的小路上。掌心相贴处,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也传递着远比千言万语更复杂的情感——有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无言抗拒,有对彼此关系的最终确认,有跨越距离的坚定承诺,更有对这离别前最后静谧时光的极致珍惜。
不需要再说什么“别怕”或者“等我”,这紧密相扣的十指,已然说明了一切。它胜过一切苍白的安慰,是一切承诺最坚实的注脚。
这段路,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短。当林婉清家小区那熟悉的门口映入眼帘时,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最终停住。
陈墨松开了手。那温暖的触感骤然离去,让林婉清的手心感到一丝微凉的空虚。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水,里面映着他的身影,也盈满了清晰可见的不舍与依赖。
“到了。”陈墨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林婉清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更深地刻进心里。
短暂的沉默后,陈墨看着她,再次郑重地说道:“记住我们的约定。”
林婉清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我记得。”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他们之间,见证着这离别前夜的牵手与无声的誓言。这静谧的同行,这十指相扣的温暖,将成为支撑他们走过接下来几天考场奋战,以及未来漫长等待时光的、最温柔也最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