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展馆的玻璃穹顶时,林默正盯着墙上的挂钟。
九点整,志愿者体验区的门准时打开。
林老师,第一位志愿者到了。李红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
林默转身,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姑娘攥着手机站在共振区外,发梢还沾着晨露——是昨天在粉丝群里留言如果是真的,我想替奶奶听的大学生小周。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
这是他第三次调试脑波感应仪,前两次志愿者戴上耳机后只听见模糊的电流声,但昨晚测试时,怀表突然开始规律性震动,频率和他自己的心跳完全吻合。
别紧张。林默帮小周调整耳机位置时,注意到她指尖在抖,如果有任何不适,捏一下左手边的红色按钮。
小周用力点头,发顶的蝴蝶结跟着晃了晃。
林默退到控制台后,按下启动键。
展馆的灯光渐次暗下,只有共振区中央的追光灯打在小周身上。
耳机里的电流声突然变作北风的尖啸,小周的睫毛猛地一颤——和她奶奶临终前说的窗外有雪一模一样的风声。
姐,我不饿......
年轻的嗓音混着雪花的脆响撞进耳鼓时,小周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想起奶奶临终前反复摩挲的旧手帕,边角绣着朵褪色的栀子花。是...是我小舅?她无意识地开口,眼泪已经顺着脸颊砸在锁骨上。
怀表在林默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盯着感应仪屏幕,淡金色的波纹正随着小周的心跳频率起伏——和昨晚测试时的波形完全重合。
娘,别等我了......
第二个声音响起时,小周的肩膀开始抽搐。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翻到的老相册,穿军装的青年抱着她奶奶笑,胸前的勋章闪着微光。小舅说要给我带糖......她哽咽着,他说等打完仗,要给我买一麻袋水果糖......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怀表说的别让他们被忘了,此刻怀表的震动像爷爷的脉搏,一下一下叩着他的掌心。
叮——
结束提示音响起时,小周摘下耳机的手还在抖。
她抓起桌上的纸巾擦脸,却越擦越凶,最后索性捂着脸哭出声:我奶奶走的时候说,她梦见弟弟在雪地里喊她姐......原来不是梦......
李红梅递过去温水,指尖也在颤。
林默看着感应仪上记录的脑波数据,后颈泛起薄汗——这不是简单的声纹共振,是跨越七十年的情感在碰撞。
次日清晨,展馆门口的队伍拐了三个弯。
苏晚举着摄像机穿过人群时,镜头里全是白发老人攥着旧照片,年轻情侣捧着菊花,中学生举着我们记得的手幅。
她在人群里看见赵志刚,老学者正扶着位坐轮椅的老兵往展馆走,老兵的军大衣领口别着枚褪色的军功章。
老周,您慢点。赵志刚的声音带着鼻音,这就是林默说的共振区。
轮椅上的老人抬起枯枝般的手,指节还留着冻伤的疤痕。
他盯着共振区的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半块压缩饼干、缠满纱布的钢笔,还有林默的怀表。71年了......他声音发颤,那年在长津湖,三班长把最后半块饼干塞给我......
当耳机里传来老张,把饼干吃了的吆喝时,老人的眼泪砸在轮椅扶手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是三班长!他抓住赵志刚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喊我小山东,就像昨天......
苏晚的镜头锁住老人颤抖的嘴角,摄像机的红灯在人群里亮起时,有位穿红棉袄的阿姨突然喊:我儿子在边防,我想让他听听!人群跟着应和,此起彼伏的我也想帮我带话像浪潮般涌来。
当晚,苏晚的剪辑室里,电脑屏幕映着她发亮的眼睛。
素材库里,老人流泪的画面、排队人群的剪影、小周颤抖的手,被剪成三分二十秒的宣传片。
最后一帧是林默站在共振区,怀表在掌心泛着暖光,配文:他们从未离开,只是需要被听见。
这条视频在凌晨三点被推上热搜。
播放量破千万了!李红梅举着手机冲进文物修复室时,林默正给一枚弹壳上保护漆。
手机屏幕里,微博话题你记得他们,他们也记得你挂在热搜第一,热评第一条是位军属留言:我爸守了三十年烈士陵园,今天他说,终于听见战友和他打招呼了。
赵志刚的电话紧跟着打进来,背景音是央视演播厅的掌声:小林,导演让我讲讲冰雕连。老学者的声音带着笑,现场有个姑娘举着冰雕连战士的照片哭,说原来你们不是雕塑,是和我一样大的人
林默放下毛刷,指腹蹭过弹壳上的凹痕——那是子弹穿过时留下的。
怀表在抽屉里轻轻震动,像在应和这铺天盖地的温暖。
可温暖之外,总有些阴影在生长。
张远航盯着电脑屏幕里的宣传片,指节把遥控器捏得发白。
视频里小周哭着说小舅没骗我的画面反复播放,他想起上周在粉丝群被骂的私信:人家都听见亲人了,你还在质疑?
他摸出奶奶旧木箱底的信,信封上的红圈被他翻得发毛。
鼠标点击通讯录,停在王教授 脑科学的对话框前。
指尖悬了三秒,最终按下语音键:王老师,我这有段脑波数据......您觉得,有可能是人为干扰吗?
深夜十一点,修复室的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的光晕。
林默戴着白手套,正用软毛刷清理一封未寄出的家书。
信纸边缘有焦痕,应该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娘,等打完仗,我给您买块新盖头......
怀表突然在他腕间震动。
他抬头,看见表盘内侧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像被雾气晕开的墨:你听到了吗?
林默的呼吸一滞。
他轻轻握住怀表,体温透过表壳传进去,轻声说:我听到了。
小周听见了,老周爷爷听见了,所有人都在听。
怀表的震动突然变缓,像在叹息,又像在笑。
林默低头时,发现信纸上多了块湿痕——不知是他的泪,还是七十年前某个雪夜,写信人落下的。
收拾工具时,他瞥见墙角爷爷的旧木箱。
箱盖上压着本泛绿的日记本,封皮磨得发毛,隐约能看见林建国 1950几个字。
林默伸手碰了碰,牛皮纸封皮凉凉的,像爷爷从前摸他头的温度。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日记本上,将1950三个数字照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