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四阿哥府里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巡夜侍卫轻微的脚步声。正院里,烛火早已熄灭,胤禛和清仪相拥而眠,呼吸均匀。这些时日,两人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愈发深厚,即便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待在一处,也觉心安。
突然,一阵急促又带着哭腔的幼儿啼哭声,猛地划破了夜的宁静。
“呜哇!阿玛,额娘。”是弘晖!
哭声是从隔壁厢房传来的,一声高过一声,带着明显的不适和痛苦。
胤禛几乎是瞬间惊醒,常年保持的警觉让他立刻坐起身,心口没来由地一紧。他侧耳一听,那哭声确实来自弘晖的房间。
身旁的清仪也已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冽。她没有说话,但迅速掀被起身的动作比胤禛还要快上几分。
“是晖儿!”胤禛心头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一边快速下床穿衣,一边扬声朝外间喝道:“苏培盛!怎么回事?”
外间立刻响起了苏培盛慌乱又带着睡意的回应:“奴才、奴才这就去瞧瞧!”
胤禛和清仪顾不上更多,衣衫还未完全整理妥帖,便一前一后疾步冲向隔壁。
厢房内已是灯火通明,值夜的乳母和丫鬟们乱作一团。弘晖的乳母张氏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弘晖,急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王爷!福晋!”见两位主子进来,张氏声音都带了哭腔,“大阿哥、大阿哥不知怎的,突然就哭闹起来,奴婢一摸,浑身滚烫啊!”
清仪几步上前,直接从张氏怀里接过弘晖。指尖触碰到儿子皮肤的瞬间,她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好烫!平日里弘晖的身子在她灵力的暗中滋养下,一向康健,连风寒都极少得,此刻这异常的高热来得太过突然和凶猛。
“晖儿,额娘在。”清仪将哭得抽噎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依旧平稳,但细细听去,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用手背贴了贴儿子的额头,那温度灼得她心头发沉。
胤禛也凑了过来,借着灯光一看,心头更是猛地一缩,只见弘晖那张原本白嫩红润的小脸,此刻烧得通红,像熟透的虾子,呼吸又急又促,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原本清亮的大眼睛也因高烧而显得有些迷蒙,泪水涟涟,看着就让人心疼。
“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胤禛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晚膳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一边质问,一边伸手想去摸摸儿子,指尖却在触及那惊人高温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回、回王爷,”张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晚膳时大阿哥确实一切如常,还多吃了半碗蛋羹,睡下时也安安稳稳的,谁知、谁知半夜突然就……”
这时,苏培盛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气都没喘匀:“爷!福晋!已经派人快马去请太医了!”
“快去催!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胤禛厉声命令,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看着清仪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小身子都在发抖的儿子,只觉得那每一声啼哭都像锤子砸在他心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转向清仪,见她虽面色沉静,但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极紧,指节微微泛白。他伸出手,不是去抱孩子,而是轻轻覆在她紧绷的肩头,用力按了按,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急,太医马上就到,晖儿一向康健,不会有事的。”这话像是在安慰清仪,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清仪没有看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怀中的弘晖身上。她能感觉到,这高热并非普通的风寒入体,儿子体内似乎有一股紊乱的、不属于他自身的力量在隐隐躁动,与他天生纯净的灵根产生了冲突,这才引发了如此剧烈的排异反应,但这感觉十分微弱且奇特,她一时也无法完全确定。
“水。”清仪低声吩咐,“拿些温水来,给大阿哥擦擦身子,物理降温。”
立刻有丫鬟端来温水,清仪亲自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弘晖滚烫的额头、脖颈和小手。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儿子的不适。
然而,弘晖的哭声非但没有止歇,反而渐渐微弱下去,不再是之前那样响亮有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呜咽,小脑袋无力地歪在清仪肩头,呼吸愈发急促,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抽搐!
“晖儿!”清仪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惊意。
胤禛看得肝胆俱裂,前世那个冰冷的、让他痛彻心扉的画面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弘晖苍白的小脸,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叫他阿玛,不!不可以!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他猛地转头,对着苏培盛怒吼,眼中的焦灼和恐慌几乎要溢出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一把将苏培盛揪到跟前,声音嘶哑,“再去催!告诉他们,若是耽误了大阿哥的病情,爷要他们的脑袋!”
“嗻!嗻!奴才这就去!这就去!”苏培盛吓得连滚带爬地又冲了出去。
胤禛回过头,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小脸痛苦皱成一团的儿子,再看看紧抱着孩子、虽然强自镇定但脸色也微微发白的清仪,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踉跄一步,上前紧紧将清仪和怀里的弘晖一同拥住,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这样才能抓住什么。他将脸埋在清仪的颈侧,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的沙哑:“清仪,晖儿,我们的晖儿,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前世失去的剧痛与今生失而复得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什么帝王心术,什么冷静筹谋,在此刻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一个父亲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
清仪感受到身后男人剧烈的心跳和无法掩饰的惊惶,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湿意。她微微侧头,能看到他紧闭的眼睫在不住地颤抖。
她沉默着,空出一只手,反手轻轻覆在他环抱着她的手臂上,极轻地拍了一下,这是一个无声的安抚,但她的心,也随着弘晖愈发微弱的呼吸,一点点沉了下去。
情况,似乎比预想的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