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胤禛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死寂和恐慌彻底吞噬,几乎要不顾一切撞开那扇门时,吱呀,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木轴转动声,骤然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那扇隔绝了希望与绝望、仿佛重若千钧的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死死钉在了那道逐渐扩大的门缝上!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清仪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后的光影里。她脸色透着明显的苍白,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几缕乌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颊边,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站在那里的姿态,却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那双总是清冷冷的眸子,此刻虽然难掩疲惫,却清澈依旧,平静地迎向门外那一双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焦灼视线。
她的目光越过屏住呼吸的众人,直接落在了为首那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浑身僵硬、眼眶通红的男人身上。
胤禛在门开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清仪的脸,试图从她那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上,读出最终的审判。是悲?是喜?是绝望?他不敢问,喉咙像是被巨石堵住,连一个音阶都发不出来。
清仪看着他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那双深邃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峻深沉。她心里微软,侧身将门口让开得更宽敞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传入每个人耳中:“进来吧,晖儿没事了,睡着了。”
没事了?睡着了?这几个字如同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劈开了胤禛脑中盘踞的厚重阴云。他猛地怔住,大脑一片空白,竟没能立刻理解这几个字代表的含义,还是苏培盛反应快,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哭腔,猛地喊了出来:“福晋!您、您是说大阿哥他,他真的……”
清仪微微颔首,语气肯定地重复了一遍,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安抚般的意味:“嗯,退烧了,睡得正沉。”
这句话,如同九天仙乐,瞬间击碎了门外所有人紧绷欲断的神经!
胤禛这才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猛然回魂!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因为动作太猛太急,脚下甚至踉跄了一下,肩膀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几乎是扑到床前!当他的目光,急切而惶恐地撞上床榻上那个安睡的小小身影时,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烛光温暖,柔和地笼罩着弘晖恬静无比的睡颜。呼吸均匀绵长,小脸红润健康,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健康的汗意,嘴角微翘,仿佛正做着香甜的美梦。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吓死人的滚烫、痛苦抽搐的模样?
这真的是他的晖儿?那个刚才还气息奄奄、让他肝胆俱裂的晖儿?胤禛颤抖着,伸出因为极度恐惧和紧张而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儿子温热柔软的脸颊。
温的!软的!健康的!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又立刻再次伸出,这次是去探儿子的鼻息。平稳、绵长、带着生命活力的气息,一下下拂过他的指尖,真实得让他眼眶瞬间爆红,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真的!真的没事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脸色苍白、却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圣洁光晕的女子,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的气音。
他几步跌跌撞撞地跨到她面前,想伸手将她狠狠拥入怀中,又猛地顿住,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和微乱的鬓发,手臂抬起又无力垂下,最终只是伸出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攥住了她微凉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才能确认他的晖儿真的被她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清仪,清仪,”他一遍遍哽咽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凤眸里水光潋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蚀骨的后怕,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谢谢你,谢谢,谢谢你。”除了这两个字,他贫乏得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此刻内心滔天的情绪。
天知道刚才在门外,那每一分每一秒,他是如何在地狱的油锅里煎熬!他差点就以为……又要再一次失去他了!
清仪任由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因为极度用力而泛白的骨节,以及那无法抑制的、传递过来的剧烈颤抖,他抓得那样紧,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索。
看着他这副全然失态、情绪崩溃,只为她和孩子的模样,清仪清冷的心湖深处,那圈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些许。
“好了,没事了。”她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动了下被他攥得生疼的手,“我没事,就是有点脱力,你去看看晖儿吧,他真的好了,睡得沉着呢。”
胤禛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驱散她的冰凉。“我知道,我知道晖儿没事了,我都看见了。”他声音依旧发颤,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是你,清仪,是你救了他。”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但语气里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丝毫未减,“你到底是怎么……太医明明说……”
他想问,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太医院院判都束手无策、直言回天乏术的绝境,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造出这等匪夷所思的奇迹的?
但话到嘴边,他看着清仪苍白疲惫却依旧平静淡然的脸庞,看着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此刻却只倒映着他狼狈模样的眼眸,忽然就觉得,那个具体的答案,似乎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做到了,她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奇迹,守住了他的晖儿,守住了这个家。
重要的是,她和晖儿,此刻都好好地在他面前,这就足够了,不,这比什么都重要!
清仪自然听懂了他未尽的疑问,但她只是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床上熟睡的儿子,语气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敷衍,却又蕴含着更深层的意思,仿佛在说你心里明白就好:“或许是晖儿命不该绝,福大造化大,那急症来得凶猛,看着吓人,实则褪得也快。我也只是用了些家传的、安抚心神调理内息的法子,侥幸起了效,把他从高热惊厥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再次尝试抽手,这次带了点力道:“爷,你先放开我,手有些麻了,也让太医进来给晖儿请个脉,安安大家的心。”
胤禛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攥得太紧,连忙松开手,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被自己勒出的浅浅红痕,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和心疼。“好,好,你快坐下歇歇。”他忙不迭地应着,小心翼翼地虚扶了她一下,眼神却依旧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日益深重的依赖。
清仪顺势走到一旁的扶手椅边坐下,微微合眼,假寐休息,实在是消耗过大,站着都觉得累。
胤禛这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向门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依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苏培盛,让太医进来。”
一直候在门外、同样经历了一番心惊肉跳的太医,此刻也是两股战战,闻言连忙提着药箱,低着头,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进来,生怕惊扰了哪位贵人。
“给大阿哥请脉。”胤禛言简意赅,侧身让开位置。
太医战战兢兢地应了声嗻,走到床前,看着床上脸色红润、呼吸平稳、睡得无比香甜的弘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哪里像是刚刚垂危的孩子?
他不敢怠慢,伸出依旧有些发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弘晖纤细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浑身猛地一震!
平和!有力!从容流畅!如同山间潺潺溪流,生机勃勃,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健之意!这脉象,哪里是刚刚从鬼门关捡回命来的样子?分明比许多健康孩子还要好上三分!甚至比这位大阿哥病前请平安脉时,还要显得根基扎实、气血充盈!
这,这,这怎么可能?太医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看向一旁的胤禛,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清仪,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变了调:
“奇,奇迹!真是奇迹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语无伦次,“回四阿哥!大阿哥,大阿哥脉象平和强健,从容有力,五脏调和,六腑安泰!这非但沉疴尽去,竟、竟似更胜从前!奴才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神异之事!恭喜四阿哥!贺喜四阿哥!此乃天佑大阿哥,福泽深厚啊!”
他这番话,不仅仅是禀报,更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叹服,看向清仪方向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疑与敬畏。
胤禛听着太医的话,看着他那副如同见了鬼,不,是见了神迹般的表情,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骄傲与庆幸的复杂情绪。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清仪身上,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而苏培盛以及屋内屋外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下人们,此刻更是面面相觑,看向那位坐在椅中、闭目养神的嫡福晋时,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畏。
连太医都宣判无力回天的大阿哥,福晋进去不到一个时辰,不仅救了回来,反而变得更健康了?这已经不是医术高明能解释的了!这分明就是神迹!
福晋她莫非真是天上仙子下凡不成?所有下人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念头,看向清仪的眼神,如同仰望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