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胤禛在正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李格格，并掷地有声地宣布“福晋之言，便是府中规矩”后，四阿哥府内外的风向，彻底定了。
下人之间私下里的议论更是甚嚣尘上，只是内容从之前单纯的惊奇，变得更加具体和富有想象力。
“听说了吗？爷为了福晋，直接把李格格给斥责了，一点脸面都没留！”
“何止啊！我听说爷现在除了上朝办差，几乎寸步不离正院！”
“你们说，福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咱们爷这棵铁树开得如此灿烂？”
“这哪是开花，这简直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了！”
“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福晋瞧着年纪小，性子也淡淡的，没想到手段这般厉害。”
“我看啊，定是福晋娘家有什么秘传的……嗯，那个闺中秘术！”
“有道理！不然爷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些议论，自然或多或少，都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苏培盛的耳朵里，作为从小伺候胤禛的心腹太监，苏培盛这几日也是心情复杂。他伺候胤禛多年，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对谁如此上心，如此不加掩饰。
这日，胤禛在书房处理完一批公文，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苏培盛觑着空档，一边上前续茶，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说道：“爷，这几日府里上下，对福晋都是愈发敬重了。”
胤禛端起茶杯，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苏培盛躬着身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奴才多嘴，奴才只是瞧着，爷对福晋的心意，是真真儿的，府里人都看在眼里。福晋性子和顺，不争不抢，爷如此相待，底下人自然更知道分寸，只会越发敬重福晋，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是好事儿。”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府内现状，又含蓄地肯定了胤禛的行为，暗示这有利于巩固福晋的地位。
胤禛听了，面色稍霁。他做这些，本就有为清仪立威、杜绝后患的意思。苏培盛能看出来，并不意外，他抿了口茶，目光投向窗外，沉默了片刻。
书房里只剩下茶水滚沸的轻微声响。
忽然，胤禛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困惑：“苏培盛。”
“奴才在。”
“你说，”胤禛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眉头微蹙，“福晋她可曾真正开怀过？”
苏培盛一愣，抬头小心地看了主子一眼。爷这问题从何说起？他想起福晋收到玉石、东珠时那明显真切许多的笑容，斟酌着回道：“爷每次赏赐，福晋都是欢喜的，尤其是爷送的那些玉石、东珠，福晋很是爱惜。”
“那是看到东西欢喜。”胤禛打断他，语气有些烦躁，“爷是说，她对着爷的时候。”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她对着爷笑，规矩，温顺，挑不出错处，可爷总觉得她那眼神，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不像女子看夫君，倒像是在评估一件器物，冷静得很。”
他无法理解那种目光。前世，后宫那些女人看他，或敬畏，或爱慕，或算计，他都一目了然。可清仪看他，大部分时候都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审视。偶尔流露出的那点真实情绪，比如得到玉石时的欣喜，也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抓不住。这让他有种使尽全力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甚至生出一丝不安。重生归来，他竭尽全力想要弥补，想要靠近，却总觉得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爷纠结的竟是这个。他飞快地回想福晋平日里的言行举止，确实，福晋年纪虽小，却沉稳得异乎寻常，喜怒不形于色，对着爷也是恭敬有余，亲昵不足。他也曾觉得有些奇怪，但只以为是福晋年纪小，脸皮薄，加之爷之前性子冷，新婚不久还未完全亲近起来。
此刻听爷这么一说，他仔细琢磨，好像是有那么点味儿？福晋看爷的眼神，有时候是有点太过清醒理智了点儿。
但这实话能说吗？绝对不能！
苏培盛脑子转得飞快，立刻低下头，用更加谨慎小心的语气回道：“爷，您多虑了。福晋年纪尚小，初入府，面对爷天威，许是还有些害羞拘谨，不敢全然放开也是有的。奴才瞧着，福晋对爷是极用心的，只是性子使然，不善于表达罢了，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他这番话，既给了胤禛一个合理的解释，又暗捧了胤禛，还给了未来期望，可谓滴水不漏。
胤禛听着，默然不语。
害羞？拘谨？
他回想起洞房那夜她最初的惊慌，以及后来在他靠近时的顺从，似乎说得通？她毕竟才刚及笄，自己重生归来，情绪外露，行为急切，可能确实吓到她了？所以她才总是那样一副冷静自持、隔着距离观察他的模样？
这个解释，暂时安抚了他心中那丝莫名的疑虑和不安。
“或许吧。”胤禛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爷知道了，你下去吧。”
“嗻。”苏培盛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门。
书房内，胤禛独自一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在正院的方向。
苏培盛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他心底那丝异样感并未完全消除。他的小福晋，就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容晦涩的书，他迫不及待地想翻开，却又担心读不懂，或者读到的内容，并非他预期的那般。
只是，眼前的福晋，似乎比记忆中更加灵动，也更让人看不透了，他再次想起这个念头，心中那份探究的欲望，不减反增。
他一定要弄明白，那层隔阂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