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跳了一下,弘昀窝在清仪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有些困了,灵韵还精神着,正拿着胤禛给她削的小木马,在桌上推来推去,嘴里驾驾地学着马叫声,弘晖坐在胤禛身边,手里捧着本《三字经》,看得认真。
“今日的字都认得了?”胤禛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长子。
弘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回阿玛,都认得了,额娘昨日教的那段,孩儿也能背了。”
“背来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童声清脆,一字不差。
胤禛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前世弘晖也是这般聪慧,只是身子太弱,没能等到长大,这一世……
他看向清仪,她正低头轻拍着弘昀的背,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知是不是错觉,胤禛总觉得清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光晕,淡淡的,像是月华笼罩。
“爷?”清仪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望来。
“没什么。”胤禛收回视线,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清仪眼中也掠过一丝暖意。她没说什么,只伸手将灵韵快要掉下桌的小木马往里推了推。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脸上堆起笑,压低声音道:“王爷,福晋,小主子们该歇了,时辰不早啦。”弘昀已经睡熟了,灵韵揉揉眼睛,也打了个哈欠。
清仪刚要起身,胤禛却道:“我来吧。”他从清仪怀里接过弘昀,动作已经颇为熟练,另一只手牵起灵韵,又看向弘晖:“你自己走?”
“孩儿自己走。”弘晖挺起小胸脯,颇有长兄风范。
一家五口出了屋子,月色正好,洒在庭院里,将那几株被清仪用灵气滋养过的花草照得格外精神,送孩子们回房后,胤禛和清仪并肩走在回正院的路上。
“今日朝上,皇阿玛又提起你了。”胤禛忽然开口。
清仪脚步微顿:“提起我?”
“嗯。”胤禛侧头看她,“夸你教子有方,说弘晖、灵韵、弘昀都聪慧健康,是大清的福气。”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清仪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沉默片刻,才道:“皇阿玛可是起了疑心?”
“未必是疑心。”胤禛摇头,“但关注是肯定的,上次八弟府上那个妖僧的事,虽然压下没张扬,可皇阿玛何等精明,总会听到些风声。”
两人已经走到正院门口,胤禛推开门,让清仪先进去。屋里还留着刚才的暖意,清仪在榻边坐下,若有所思:“孩子们确实比寻常孩子灵动些,尤其是弘昀,今日晚膳时,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胤禛在她对面坐下:“感知到什么?”
“说不清。”清仪微微蹙眉,“但他一直往窗外看,小手攥得紧紧的,我顺着他的视线探查过,府外并无异常,许是有不好的气息经过?”
胤禛脸色沉了下来,他想起前世,夺嫡最激烈的那几年,京城里也不是没有过怪事,有喇嘛入京祈福结果暴毙的,也有官员家中突然出现异象的,那时他只当是人心诡谲,现在想来,未必没有超自然的手笔。
“明日起,府里再加派些人手。”胤禛道,“尤其是孩子们身边。”
清仪却摇头:“不必太过紧张,有我在,寻常邪祟近不得身,只是……”她顿了顿,“树大招风,爷如今在朝中声望日隆,孩子们又如此出众,难免引人注目。”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胤禛听懂了,他伸手握住清仪的手。她的手微凉,指节纤细,却蕴含着让他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胤禛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一路走来,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只是从前我只当是与兄弟斗,与朝臣斗,如今……”如今才知道,这世上还有看不见的战场,清仪反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有微暖的灵力流转,一点点渡过来。
“有我在。”她说,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爷只管在前朝施展,家里的事,交给我。”
胤禛看着她,心里那点不安忽然就散了,是啊,他有清仪,这个看似温婉、实则深不可测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也是他这一世最大的倚仗。
“好。”他笑起来,那笑意直达眼底,“那就有劳夫人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大多是胤禛讲朝中的事,清仪安静听着,偶尔提一两点看法,她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让胤禛常有茅塞顿开之感。
夜深了,苏培盛却又来了,这次他脸色有些凝重,手里捧着一封密信。
“爷,南边传来的消息。”
胤禛接过信,拆开看了几眼,眉头渐渐拧起,清仪没问,只安静等着,半晌,胤禛将信递给清仪:“你看看。”
清仪接过,快速扫了一遍,信上说,京城近日有流言悄然传开,说雍郡王的嫡子嫡女“乃星宿下凡,身负异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荒唐。”清仪放下信,语气依旧平静,但胤禛听出了一丝冷意。
“不荒唐。”胤禛却道,“这是有人故意放的风。”
“八弟?”
“未必是他亲自出手,但脱不了干系。”胤禛冷笑,“他想用这种法子,把咱们架到火上烤。”
清仪懂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寻常的聪慧孩子也就罢了,可若是被传成星宿下凡,那就犯了帝王大忌,天命所归,只能有一个。
“皇阿玛那边?”清仪看向胤禛。
胤禛揉了揉眉心:“皇阿玛英明,不会轻易信这些无稽之谈,但听多了,难免……”难免心里会有疙瘩,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忽然,清仪笑了,那笑意很浅,却像春风化开了冰面,胤禛怔了怔:“你笑什么?”
“我笑这些人,费尽心机,却不知他们传的谣言,十有八九是真的。”清仪语气轻松,“灵韵确实能让花草长得更好,弘昀也确实比常人敏锐,他们这般传,倒省得咱们日后解释了。”
胤禛先是一愣,随即也失笑:“你倒是想得开。”
“不然呢?”清仪挑眉,“难道要为此愁眉不展,正中他们下怀?”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吹进来,带着庭院里花草的清香。
“爷。”清仪背对着他,声音随风飘来,“你说,若真有那么一天,皇阿玛问起这些事,咱们该如何答?”
胤禛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那就实话实说。”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低声道,“说我的福晋是天上来的仙子,说我孩子们承了仙缘,说我们一家都是得了上天眷顾的。”
清仪侧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好。”清仪轻声应道,“那就这么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了,苏培盛还在外头候着,胤禛松开清仪,走到门口:“还有什么事?”
“爷,”苏培盛压低声音,“刚得的消息,钦天监监正半个时辰前入宫了,说是夜观天象有异,急着面圣。”
胤禛心头一凛:“可知具体是什么?”
“探听不到,宫门落钥后,只有监正一人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胤禛挥挥手,苏培盛退下了,他关上门,转身时,看见清仪正望着夜空。
“在看什么?”胤禛走到她身边。
“看星。”清仪指着天幕,“爷瞧见那颗了吗?紫微星旁,那颗青色的。”
胤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他不懂星象,但确实看见帝星之侧,有一颗星格外明亮,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晕。
“那是?”
“那是咱们家的星。”清仪说得轻描淡写,“灵气汇聚,自然显于天象,钦天监那位监正,倒是有些真本事的。”
胤禛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担忧。
“会惹麻烦吗?”他问,清仪收回视线,看向他,烛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见底。
“该来的总会来。”她说,语气里有一种超然的平静,“但爷别忘了,咱们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伸手,指尖在胤禛眉心轻轻一点,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入,抚平了他心头最后一丝焦躁。
“睡吧。”清仪道,“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胤禛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清仪。”他忽然唤她。
“嗯?”
“谢谢你。”胤禛说得很郑重,“这一世,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清仪怔了怔,随即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也是。”
两人相携着走向内室。烛火被吹熄,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而此时,深宫之中,康熙帝正站在殿前,仰头望着那片星空,钦天监监正跪在一旁,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再说一遍。”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回皇上,”监正的声音发颤,“紫微帝星之侧,辅星光芒日盛,其色青华,此象主非凡降世,福佑社稷。”
“非凡降世?”康熙重复了一遍,目光仍停留在那颗青色星辰上,“指的是谁?”
监正伏得更低:“臣、臣不敢妄言,只是,只是据星象所示,此星方位,正对雍郡王府。”
话音落下,殿前一片死寂,许久,康熙才缓缓开口:“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臣一人,臣观象后,不敢耽搁,立刻来禀报皇上。”
“嗯。”康熙挥挥手,“你退下吧!今夜之事,若泄露半字。”
“臣不敢!臣万死不敢!”监正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梁九功悄步上前,为康熙披上外袍:“夜深了,皇上回殿里歇着吧?”
康熙却没动,他又看了会儿天,忽然问:“梁九功,你觉得老四府上,如何?”
梁九功心头一跳,面上却陪着笑:“四爷府上?奴才听说,四爷教子有方,几位小主子都聪明伶俐,是难得的福气呢。”
“福气?”康熙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想起白日里见到胤禛时,那愈发挺拔的身姿,那双锐利却沉静的眼睛,又想起宫宴上见过的那几个孩子,弘晖沉稳,灵韵灵动,弘昀虽小,却有一双通透得不像孩童的眼睛。
还有那位四媳妇,乌拉那拉氏,永远温婉得体,永远波澜不惊,可偶尔对视时,康熙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什么东西。
“老四府上,”康熙最终缓缓说道,“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梁九功不敢接话,只垂首侍立,夜风吹过,那颗青色辅星在夜空中静静闪烁,光芒温润,却不容忽视,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雍郡王府的正院里,胤禛正从睡梦中惊醒。他梦见前世,梦见养心殿冰冷的龙椅,梦见奏折堆积如山的御案,梦见夜深人静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然后他转头,看见了身侧安睡的清仪。
月光洒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呼吸平稳,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手臂上,仿佛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胤禛静静看着她,梦里那点残存的寒意,就这么一点点消散了,他伸手,极轻极轻地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拨到耳后,清仪似乎察觉到了,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往他这边靠了靠。
胤禛笑了,他将她搂紧了些,重新闭上眼睛,管他什么流言,管他什么星象,这一世,他有她要护,有孩子们要守,那些魑魅魍魉,若敢来犯,他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
窗外,那颗青色星辰依旧亮着。而紫微帝星的光芒,似乎也因此,更加璀璨了几分,夜还很长,但天,总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