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奇特张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黎明之后,那必然会到来的、全新的变数。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但我有新酒。
这是第二天清晨七点整,凌天在维修车前摆开架势时,对围观过来的孩子们说的第一句话。
他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没有宿醉的颓唐,眼神清亮得像被雨洗过的天空。
阳光斜斜地切入西巷,给他懒散的身影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轮廓。
他面前放着一口斑驳的老旧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二个样式各异的玻璃瓶。
有的纤长如笛,有的敦实如罐,瓶中的液体颜色各异,从清晨露水的透明到深夜浓墨的漆黑,一应俱全。
所有瓶身都没有标签,唯有瓶底,用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工艺,刻着一枚枚微小的符文。
“今天不修车,酿酒。”凌天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结实。
孩子们好奇地踮着脚尖张望,连一向稳重的九尾都放下手里的《白泽家法典》,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
凌天没理会众人,自顾自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空瓶,又随手从维修车旁的一株绿植上捻下一滴晨露。
他闭上眼,像是感知着什么,然后从旁边一个孩子手里暂时“借”来了一把旧吉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根最细、已经生了锈的琴弦。
嗡——
一声细微的颤音在空气中散开。
紧接着,他对着瓶口,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哼唱了一段不成调的、从未有人听过的古老民谣。
在他脑海中,【万物合成系统】的界面光芒一闪。
【材料一:晨露(蕴含一丝初生之阳气)】
【材料二:旧琴弦的颤音(承载被遗忘的旋律)】
【材料三:一段无人听过的民谣(概念:失落的记忆)】
【合成指令确认……】
【叮!合成成功!恭喜您获得——【回音酿】!】
只见那滴晨露落入瓶中,瞬间化作一团氤氲的白雾,琴弦的颤音仿佛被捕捉,在雾气中凝结成一丝丝银线,而那段无声的民谣则化为瓶底一圈圈淡不可见的年轮状纹路。
一瓶仿佛封存着时光回响的奇特酒液,就此诞生。
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只有极少数人能听到的、仿佛来自太古的悠扬共鸣。
凌天没停,他从维修站的垃圾桶里捻起一撮昨晚阿哲焊接时留下的焊锡灰,又抬手在自己眼角轻轻一抹,仿佛抹去了一滴并不存在的眼泪。
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空白的信纸,作势要写,却又停笔,将其揉成一团。
【材料一:焊锡灰(连接与断裂的残余)】
【材料二:一滴“眼泪”(概念:无声的悔憾)】
【材料三-1:未寄出的信(概念:未能传达的言语)】
【叮!合成成功!恭喜您获得——【锈心酒】!】
一瓶色泽暗沉、如同铁锈溶于水的酒液生成,瓶身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冰冷气息。
接下来,凌天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的合成物越来越匪夷所思。
【夜猫的影子】+【说破的谎言】+【隔夜的茶】=【夜巡者】
【一把生锈的钥匙】+【一句承诺】=【守门人】
【焚天阁杀手的快递包装盒】+【巷口第一缕风】=【无名帖】
每合成一瓶,那冥冥中的共鸣便会响起一次。
十二瓶酒,十二声共鸣。
整个西巷的气场,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某种根源性的改变。
上午十一点二十二分,正在帮王大妈测试新修好的收音机的洛璃,突然秀眉微蹙。
她体内的系统虽然已经解绑,但作为曾经顶级的快穿任务者,她对能量、规则的变动极为敏感。
眼前这些新酿出的酒,没有一瓶蕴含着强大的灵力波动,甚至不如一杯普通的灵茶。
但就是这些看似无害的液体,却让她灵魂深处某个早已沉寂的、属于前系统的任务印记,隐隐发烫。
那是一种面对“世界规则”级变动时的应激反应。
“你在布阵?”洛璃走到凌天身边,低声问道。
她想不到除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上古阵法,还有什么能引发这种效果。
“布阵太死板,我嫌麻烦。”凌天擦了擦手,给自己点了根烟,惬意地吸了一口,“我在立约。”
他指了指那十二瓶酒:“以前那些大能,有了地盘,就喜欢找块大石头,在上面刻规矩,叫什么石碑盟誓,昭告天下。土不拉几的。”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他眼前聚而不散:“酒不一样,酒是活的,通人性。”
他拿起其中一瓶泛着青铜光泽的酒液,对着阳光晃了晃:“这叫【旧账酒】。谁要是欠了西巷的人情、钱财,赖着不还,让他闻一闻这酒香,晚上做梦就会梦到自己被泡在醋坛子里,直到他把账还清为止。”
他又指向另一瓶漆黑如墨、连光都吸进去的酒:“这叫【影子喝的】。专门给那些喜欢躲在暗处看戏、打小报告的家伙留一口。喝不喝无所谓,只要这酒在这儿,他们的影子就会变得比平时沉重三倍,走路都容易平地摔跤。”
洛璃听得眼角直抽。
这哪里是立约,这分明是用一种极其阴损又无法追责的因果律武器,在划分势力范围,建立一套属于凌天的、蛮不讲理的“西巷基本法”。
一旁的九尾,默默地翻开了他那本厚重的《白泽家法典》,直接跳过了前面的所有篇章,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他那支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朱砂笔,写下了三个大字——“信物篇”。
然后,他极为郑重地,将【旧账酒】、【影子喝的】等酒名、配方以及那匪夷所思的功效,逐条录入。
这不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在以白泽一族“见证者”的身份,为这些新生的“规则”进行背书。
下午两点十八分,一个落寞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是炎十三。
他不再是那个身披赤红斗篷、眼神如鹰隼的焚天阁使者。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头发凌乱,眼神里满是疲惫与茫然。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核桃大小、彻底烧焦的主板芯片——正是那一晚,被金乌酿恐怖高温毁掉的核心部件。
他一步步走到维修车前,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将那块芯片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沙哑:“我不是来抢的。我是来……还愿的。”
没人说话,都在等他下文。
“昨晚,我被‘签收’后,阁里没有派人来救。”炎十三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直接剥夺了我的执行人权限,抹去了我的内部档案。现在的我,对于焚天阁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他在底层社会挣扎了一夜,抢过流浪汉的半个馒头,也被人当成疯子驱赶。
直到天亮时,他才终于想明白。
凌天给他的那瓶金乌酿,从来就不是让他带回去的目标。
那是一种资格,一个烙印。
一个只有被这个名为“西巷”的家所承认的人,才有资格触碰的信物。
他一个外人,强行染指,自然会遭到最猛烈的反噬。
下午四点零九分,凌天从十二瓶新酒中,取出了一瓶琥珀色、温暖如午后阳光的酒。
标签同样空白。
他将酒递到炎十三面前:“这瓶叫【回头路】。”
炎十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规矩是,”凌天声音依旧懒洋洋的,“不许带走,只能在这儿喝。”
炎十三沉默了。
他看着那瓶酒,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或好奇、或警惕、或漠然的脸。
他在这里失去了尊严,也在这里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迟疑了数秒,最终接过酒瓶,拧开盖子,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并不辛辣,反而带着一股暖意。
刹那间,无数被遗忘、被扭曲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只是个刚入阁的少年,奉命去取一枚刚刚觉醒的金乌之心。
他不是主谋,只是队伍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而那个真正策划了一切、亲手背叛了同伴、并将脏水泼到凌天前世身上的师兄,此刻,正高高在上地坐在焚天阁的阁主之位上!
“噗通”一声,炎十三双膝跪倒在地,不是因为酒劲,而是因为那积压了三十年的委屈、悔恨与被欺骗的痛苦,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凌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哭完去巷尾拿扫帚,把巷子扫一遍。明天教你焊电路板。”
傍晚六点五十九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
凌天拿起了最后一瓶酒。
这瓶酒的瓶身完全透明,里面没有任何液体,只在中心悬浮着一缕仿佛被实体化的、流转不休的日影。
他踩上凳子,将这瓶酒用一根红绳,挂在了维修车顶棚的最高处,像是在悬挂一盏风灯。
“这瓶,”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巷子,“叫【我是我】。留给将来犯浑的我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条西巷所有带金属的物件——门窗、栏杆、晾衣架,乃至人们口袋里的钥匙和硬币,同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晾衣绳上刚刚滴落的水珠,违反物理定律般悬停在半空中,折射出瑰丽的七彩光晕!
零七的电子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在凌天和苏沐雪的脑海中同时响起:“警告!检测到区域性灵气潮汐被强制提前引导启动!能量模型紊乱,无法解析!源头……是你,凌天!”
而就在此时,远在百里之外,一座深埋于地底的阴森祭坛之上。
正中央那尊刻着“逆命者凌天”的牌位,毫无征兆地“嘭”一声炸裂开来!
守护祭坛的长老骇然失色,只见飞扬的灰烬在空中,缓缓凝聚出四个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古老文字:
天命难囚!
夜色,彻底笼罩了西巷。
巷子里的人们对刚刚发生的异象议论纷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有那瓶悬挂在维修车顶端的【我是我】,在路灯的映照下,静静地流转着微光,像一颗永不落山的太阳。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这个由一个酒鬼用几瓶怪酒立下的新规矩,以及这瓶作为最终信物的奇特之酒,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后,就将迎来它们诞生以来的第一个,也是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