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七分,西巷,社区祠堂后院。
夜色深沉如墨,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光,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黑暗。
九尾蹲在一个新堆起的小土包前,这个土包是凌天临走前让他用院里的浮土随意堆的,说是接一下地气。
此刻,九尾手中正捧着一叠薄如蝉翼的纸张,纸页泛黄,边缘还带着些许焦黑,正是他刚刚按照凌天那离谱的配方合成出的“阴司结算单”——由一沓积压了数年的【旧发票】和一小撮【冥币焚烧后的灰烬】合成而来。
按照凌天留下的口诀,九尾伸出手指,蘸着自己的口水,在祠堂后院的青石板上迅速画出一道扭曲复杂的阵纹。
阵纹勾连,仿佛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接着他手中的结算单,另一头则没入虚空,去追寻那冥冥中未了的因果。
“通债阵”,一个早已失传的旁门左道之术,专用于追讨那些阳间法律管不着、阴间鬼差懒得理的纠缠烂账。
随着阵纹最后一笔落下,九尾手中的那叠纸页竟无风自动,一张张悬浮在他面前,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屏住呼吸,只见最上面那张结算单的空白处,一行行猩红如血的字迹正缓缓渗透而出:
“癸亥年,政氏长房政德海,借云州‘渊门’封印之机,窃凌氏镇族气运一丝,折算阳寿一十二年。”
“甲子年,政德海传位于子政启明,此债随魂契转嫁。”
“庚寅年,政启明为续命,再窃凌氏散逸龙气三缕,折算阳寿六十年。”
“今,政启明传位于子政鸿儒,三代累积,共欠凌氏阳寿七十二年,魂契未清,债随身转。”
九尾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他终于明白了!
政鸿儒那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祭拜,并非单纯为了登神位的野心,更像是在偿还一笔从他爷爷辈就欠下的、足以压垮整个家族的通天巨债!
“原来不是他疯了,”九尾猛地从怀中摸出一枚古旧的铜铃,手腕一抖,清脆的铃声响起,瞬间将那道通债阵的阵眼封住,阻止了血字的进一步蔓延,“是他爹,他爷爷的债,一层层全压到了他头上!”
清晨六点十二分,天光微亮。
一辆越野车在通往城郊荒山的小径上卷起一路尘土,最终停在了山脚下。
夏语冰熄了火,心跳却快得像要擂破胸膛。
她紧紧攥着一张从市图书馆古籍区偷拍来的素描复印件,快步向山上走去。
昨夜,凌天那句“香火已收,祭品带走了”的话语,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脑海。
她作为守陵人一脉的传人,对“祭品”这两个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很快,她便找到了那座孤零零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新坟。
坟头湿润的泥土上,还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根燃尽的粗香。
一切都和她在望阴镜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完全吻合。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形如八卦的罗盘。
这是守陵人特制的“问尘罗盘”,能勘测地气,追溯亡魂执念。
然而,当她将灵力注入罗盘时,那根黄铜指针却并未指向坟冢,而是开始疯狂地旋转,发疯似的乱转了几十圈后,最终“啪”的一声,死死地指向了她自己的胸口!
夏语冰如遭雷击,浑身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所谓的“祭品”,根本不是凌天,也不是被拖进坟里的政鸿儒……而是与她有关?
她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冲动,想要立刻挖开这座坟墓一探究竟。
可就在她迈出脚步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坟头那根早已燃尽的粗香香头上,竟缓缓冒出了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青烟。
那青烟不散,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晨风中摇曳着,如同一条活过来的小蛇,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轻轻缠绕在了她的鞋尖上。
一股冰凉的、带着黄土与腐朽契约气息的感觉,顺着鞋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上午九点零五分,“夜色”酒吧。
凌天悠闲地坐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
在他面前,那尊古朴的青铜小鼎正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他随手将一撮从夏语冰鞋底刮下来的【坟头草灰】和一块政鸿儒办公室【门牌碎片】丢进鼎内。
鼎中光芒一闪,一行虚幻的文字在凌天眼前浮现:
【检测到强烈怨念残留与因果链接,是否启动‘香火倒灌’程序?】
凌天没有回答,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从吧台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这是上周一个客人喝多了留下的【客户投诉信】,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咔哒”一声,将一缕【打火机火花】弹入鼎中。
【投诉信(负面情绪)】+【打火机火花(点燃概念)】=【催缴令】
一张质感诡异、边缘带着焦痕的信笺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这张“催缴令”塞进一个牛皮纸袋,用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政宅亲启”四个大字。
这时,一个穿着运动服、满头大汗的年轻快递员刚好晨跑路过门口。
“小王,过来。”凌天招了招手。
快递员小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天哥,啥事啊?今天生意这么早?”
“帮个忙。”凌天笑着递过一瓶冰镇矿泉水和那个牛皮纸袋,“今天别送快递了,放天假,去帮我送个阎王爷的快件。”
中午十一点三十三分,政家老宅。
苏沐雪一身笔挺的巡警制服,帽檐压得极低,不动声色地跟在两名真正出警的同事身后,踏入了这座气氛诡异的深宅大院。
她是在半小时前接到的匿名报警,报警人声音经过处理,只说政家老宅出现异常动静,疑似有邪教活动。
一进客厅,一股混合着檀香与腐朽木头味的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
只见客厅正中的巨大供桌上,那块象征着政家门楣的祖宗牌位,正中央的位置,竟然像流泪一般,缓缓渗出一缕缕漆黑如墨的液体。
黑色液体在光滑的牌位上汇聚、流淌,最终组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不孝子,误拜伪神,辱我清名。”
而在供桌前,政鸿儒的父亲,那位在商界德高望重的老人政启明,正双膝跪地,眼神空洞,神情恍惚地对着牌位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是不信……是我儿子替我拜的……是他替我拜的……”
苏沐雪心中一凛,趁着同事安抚政启明的时候,她悄然后退,指尖飞快地从那块牌位边缘撬下了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木屑。
然而,就在木屑入手的一瞬间,她只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麻痹感,仿佛触碰到的不是木头,而是一块万年寒冰。
她猛然醒悟,这木头,竟是用二十年前封印云州“渊门”时,那些破碎的镇魔棺材板改造而成的!
傍晚七点十八分,夜幕降临。
凌天耳麦中突然传来零七急促的电子音:“先生,出现异常!政家祠堂地底侦测到高强度灵压漩涡,根据能量模型分析,它正在强行吸收全城范围内流浪猫的魂气!”
吧台前的虚拟光幕上,一幅幅由城市监控拼接而成的画面飞速闪过。
画面中,公园里、小巷内、垃圾桶旁,数十只平日里机警无比的野猫,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立不动。
它们的双眼泛着诡异的金色光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仔细听去,竟是在含混不清地喃喃念诵着政鸿儒跪拜时的那些祷词。
“呵,”凌天看着这一幕,却笑了,“想借猫妖血脉强行续命?他们是不是忘了,这城里第一只‘太阴猫妖’的源头,是谁赐下的?”
他伸出手指,在光滑的吧台上轻轻敲了敲。
“叮。”
吧台角落里,那盏一直安静燃烧的【引魂灯】,灯焰骤然暴涨三尺,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却丝毫没有灼伤天花板。
在熊熊燃烧的灯焰核心,一只威严而冷漠的金色竖瞳,缓缓浮现,俯瞰着整座城市。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那尊青铜小鼎的鼎身上,第七道古老的铭文,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丰盛的献祭。
随着夜色渐深,白天的所有骚动都归于了沉寂。
政家祠堂周围的警戒线早已撤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暗流汹涌,仿佛一头巨兽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凌天的指令通过零七的网络,无声地传达给了每一个“家人”。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就位。
在高高的梧桐树摇曳的枝叶间,一双借助着自制镜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正穿透黑暗,无声地注视着街对面那座笼罩在阴影中的政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