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卷帘门那条生锈的缝隙,早点的热气和下水道的腐臭味搅在一起,往鼻孔里钻。
那个穿灰袍的男人就站在这一团乌糟糟的人间烟火里,脚下的皮鞋像刚从商场展柜里拿出来一样,没沾半点油星。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人行色匆匆地路过,刚走到灰袍人身边两米处,突然脚底一软,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跪在地上,鼻涕眼泪瞬间糊了一脸,冲着灰袍人的裤脚大喊:“小学三年级那块橡皮是我偷的!我没忘!我真没忘!”
灰袍人没动,手里那本像死人脸皮一样惨白的簿册也没翻开,只是周围空气里多了一股淡淡的湿霉味。
凌天松开捏着猫眼的手指,转身从吧台下面摸出一根蔫了一半的胡萝卜咬了一口,“咔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酒吧里格外刺耳。
“别开门。”他嚼着胡萝卜,含糊不清地冲屋里两个女人摆摆手,“他在收‘话债’。”
苏沐雪正坐在靠窗的卡座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古书,书封上《守陵录·外篇》几个字暗淡无光。
她脸色有点发白,指尖在一行小字上用力按得发青——“言灵拘役”。
“昨晚那个梦……”苏沐雪声音有点哑,像是喉咙里卡着沙砾,“我梦见自己站在小时候的教室里喊‘我不该活下来’,声音没传出去,被窗外的红月亮吸走了。”
她掏出手机,当着凌天的面拨通了他的号码。
两部手机明明只隔着一张吧台,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正常的盲音,而是无数个重叠在一起的、属于苏沐雪自己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着那句梦话。
嘟——
苏沐雪挂断电话,二话不说咬破指尖,在那扇刚擦干净的玻璃窗上飞快地画了一道扭曲的符文。
窗外的灰袍人身影猛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老旧电视机信号受到干扰,那一瞬间,他原本平整的五官模糊成了一团乱麻。
“物理攻击没用,得用魔法打败魔法。”洛璃一边说,一边往头上套那个黄色的外卖头盔。
她早就换了一身脏兮兮的冲锋衣,手里攥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外卖单。
凌天没拦她,只是从柜台下踢过去一双磨得发白的运动鞋:“换上,那双高跟鞋走路声音太脆,不像送命的,像送殡的。”
两分钟后,洛璃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电动车,绕到前门,一个急刹停在灰袍人面前。
“您的订单。”洛璃把单子递过去,手抖得像帕金森。
灰袍人第一次有了动作。
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订单备注栏上,那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客户要求:长生不老,永远热恋,还有这辈子不用还房贷。】
这全是鬼话,是最大的贪念。
灰袍人抬起那只苍白得能看见血管的手,在簿册上轻轻划了一笔。
洛璃猛地捂住脖子,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感觉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吸满水的棉花,原本想好的挑衅卡在嗓子眼,连个音节都挤不出来。
那种窒息感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意识层面的“失语”。
她踉跄着后退,从兜里掏出一支早已备好的录音笔,颤抖着按下播放键。
滋滋的电流声后,一阵杂乱却温暖的声音炸响。
那不是什么高深咒语,而是昨晚凌天让她黑进全城育儿监控系统截取的音频——几千个母亲哄孩子睡觉的哼唱,混杂着拍打被褥的闷响和婴儿的呼吸声。
灰袍人的动作僵住了。
那种无论如何也无法被“逻辑”归类的原始情感,像病毒一样冲击着他的规则。
他手里的无字簿册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翻动,边缘开始焦黑、卷曲,最后化作片片灰烬飘落在油腻的街面上。
洛璃趁机大口喘息,连滚带爬地冲回酒吧,扶着门框干呕。
“火候差不多了。”
凌天拎着那口昨晚煮过血旺的小铝锅晃晃悠悠走了出来。
锅里剩着半锅冷硬的夹生饭,混着点凝固的黑红血渣,看着让人倒胃口。
他没看那个灰袍人,而是径直走到路边的下水道井盖前,蹲下身,用大勺子要把冷饭一勺一勺地往黑乎乎的栅栏缝里塞。
“上个月在那躺了两天的流浪汉,临死前也就想喝口热乎面汤。”凌天一边往下倒饭,一边像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你那本子上记了不少账,谁欠了谁一句‘对不起’,谁欠了谁一句‘我爱你’。但有些债,不是用来还的,是用来烂在肚子里的。”
勺子刮着铁锅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你……散播……无意义连接。”灰袍人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像是有十几个人同时开口说话,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叠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扰乱……命轨。”
“谁说吃饭一定要有意义?”凌天把最后一勺饭渣抖进下水道,抬头冲着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就是单纯馋了,不行吗?”
他站起身,把空锅底冲着灰袍人晃了晃:“你看,吃完了。这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肚子饿了得吃饭。你那本子上记得再满,能当饭吃?”
灰袍人沉默了。
那种高维度的逻辑闭环,在这一锅毫无道理的冷饭面前出现了裂痕。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
灰袍人的身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雕,一点点剥落,最终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街灯闪烁了一下,重新亮起昏黄的光。
这一夜,全城熟睡的人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没有光怪陆离的景象,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
桌对面坐着凌天,看不清表情,只是一只手推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筷子搁在碗沿上。
没有审判,没有追债,只有一碗饭。
醒来的时候,无数人摸到枕巾上一片冰凉的湿意。
凌天坐在“夜色”的天台上,脚边扔了一地的烟头。
头顶那轮血月缺口似乎比昨晚更大了一些,像是一只贪婪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兜里的诺基亚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加密号码发来的短信:【他们开始害怕做梦了。】
凌天瞥了一眼,拇指按下删除键,顺手将还在燃烧的烟头狠狠摁灭在那个空荡荡的铝锅底。
“怕?”他吐出一口青烟,看着夜空中那轮猩红,“这就怕了?这才只是个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