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抚过照片上那张略显稚嫩却意气风发的脸，林深的目光仿佛被磁石牢牢吸住。
纸面微微泛黄，边角有些卷起，仿佛曾被反复摩挲。
他仿佛能从照片中嗅到一股旧时光的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林建国。
照片的背景是江州上世纪九十年代特有的老旧街景，斑驳的墙壁上残留着褪色的红砖，墙根下堆着几块碎瓦，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歪歪斜斜地靠在路边，车铃铛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父亲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得能融化冬日的冰雪。
阳光透过梧桐的缝隙，落在他们的肩头，泛着一层柔和的金边。
而那个男人，林深再熟悉不过——江州商会的现任会长，陆文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仿佛连窗外的风都屏住了呼吸。
站在一旁的小林，作为林深最得力的助手，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他站在林深身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照片中的旧时光：“林总，他们……以前认识？”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林深心中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深邃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喉结微微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而低沉的回答：“我父亲，在他的生平里，从未提过‘陆文远’这三个字。”
从未提过。
这四个字，比任何明确的仇恨宣言都更具分量。
要么是关系淡薄到不值一提，要么，就是关系复杂到不能提及。
看着照片里父亲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林深毫不怀疑，答案是后者。
小林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江州商界，陆文远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而林深则是初露锋芒的新贵。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商场上的前后辈，却没想到，他们的父辈之间竟有如此渊源。
“林总，”小林的声音愈发谨慎，“要不要……查查他们当年的关系？”
林深缓缓将照片翻转，盖在了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段尘封的岁月。
纸面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岁月被掩埋的叹息。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查。但记住，要低调，挖得再深，也不要惊动陆文远那条老狐狸。”
“明白。”小林重重点头。
“另外，”林深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过，找到了一个加密的联系人——“沈昭”。
他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那头传来一道清冷干练的女声，没有半句废话：“说。”
“沈昭，帮我个忙。”林深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给我查两个人，我父亲林建国，和江州商会的陆文远。我要他们从认识到断绝来往的所有细节，尤其是九十年代在江州发生的一切。”
“陆文远？”电话那头的沈昭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恢复了平静，“有难度，他现在的位置很敏感，很多东西都被清理过。”
“我相信你的能力。”林深淡淡道，“钱不是问题。”
“好。给我三天。”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收起手机，林深眼中的风暴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不可测的伪装。
一场由江州商会牵头的高端茶会，成了林深选择的舞台。
茶会设在江州最顶级的私人会所“静心阁”，满室檀香缭绕，古琴悠扬，琴音如流水般在空气中流淌。
往来皆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便可能敲定一笔千万级别的生意。
陆文远作为会长，自然是全场的焦点。
他身着一身精致的改良式唐装，手持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气度沉稳，颇有几分儒商风范。
就在众人簇拥着陆文远时，林深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顶级大红袍，面带谦逊的微笑，穿过人群，径直走了过去。
“陆会长。”林深微微躬身，将茶杯毕恭毕敬地递上，“晚辈林深，刚入行不久，很多规矩还不懂，以后还请陆会长多多指教。”
这一举动，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江州商界新老两代领军人物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这是年轻的挑战者在向旧日的王者表示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礼仪。
陆文远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他伸手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赞道：“好茶。林总年轻有为，是我们江州商界的未来之星，‘指教’二字可不敢当啊。以后我们还要多亲近亲近。”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也放得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他抬眼的瞬间，与林深的目光交汇时，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却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警惕和审视。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对潜在威胁的本能直觉。
林深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情绪，心中冷笑，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茶会结束的第二天，陆文远办公室。
他最信任的心腹，韩梅，正一脸忧色地汇报着工作。
“会长，林深最近……是不是太安静了？”韩梅蹙着眉，“自从上次茶会他对您示好之后，就再没什么大动作。可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他的风格。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里的鳄鱼，越是安静，越是危险。”
陆文远正慢条斯理地用茶刀分解着一块普洱茶饼，闻言，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一条刚长出牙的小鳄鱼，能翻起多大的浪？”他将撬下的茶叶放入紫砂壶中，语气轻蔑，“他想查，就让他查。当年的事，除了我，没人知道真相。他父亲林建国当年何等精明，不也一样栽了？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查出什么？”
韩梅的脸色依旧凝重：“可是……万一他查到林建国的事呢？”
“别提他。”
陆文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他身上那股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寒意。
那三个字仿佛是一个禁忌，一个能瞬间点燃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开关。
韩梅心头一凛，立刻噤声，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她跟了陆文远这么多年，深知这个男人的可怕。
他可以笑着将对手置于死地，也可以在谈笑风生间毁掉一个人的全部。
而林建国这个名字，就是他心中那块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
陆文远沉默了片刻，将滚烫的开水冲入壶中，茶香四溢，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而此刻的林深，正在父亲留下的老宅里。
空气中飘着一股旧书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混着木头的霉味与岁月的尘埃。
老宅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低语着过往。
他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皮箱，里面全是父亲的旧物。
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带着淡淡的皂香；一支笔尖磨损的钢笔，墨水早已干涸；还有一叠叠泛黄的信件，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林深耐心地一件件翻看着，试图从这些遗物中找到一丝一毫与陆文远有关的线索。
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壳的本子。
那是一本非常普通的笔记本，牛皮纸的封面已经卷边，显得格外陈旧。
封皮上还残留着几处墨渍，仿佛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林深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父亲那熟悉而有力的笔迹映入眼帘，大多是些日常的工作记录和生活感悟。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心跳不知不觉间开始加速。
当翻到中间某一页时，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那一页的纸张边缘有些褶皱，似乎曾被反复摩挲过。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是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的，字迹却比其他页面要潦草，仿佛是在极度复杂的心情下写就。
“一九九七年，陆文远借款三十万，至今未还。”
短短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深的脑海中炸响！
三十万！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是一笔足以改变一个普通家庭命运的巨款！
难怪……难怪父亲从未提过这个人！
这不是一笔普通的借款，而是一笔足以让兄弟反目、朋友成仇的巨债！
林深“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巨大的力道让陈旧的本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起两簇复仇的火焰。
原来如此……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欠我父亲的，不只是钱。”
这笔债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是这笔钱导致了父亲后来的事业困境？
还是说，这笔钱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父亲的英年早逝，又与此事有何关联？
一个个疑问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林深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落入和父亲当年一样的圈套。
他需要证据，需要更多指向真相的证据。
林深再次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沈昭的电话。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加冰冷，也更加决绝。
“沈昭。”
电话那头依然是简洁的回应：“嗯。”
林深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顿地说道：“之前的调查方向调整一下，帮我集中查一件事——”
他顿了顿，
“一九九七年，陆文远在江州，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