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打印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像是某种蛰伏野兽的呼吸。
滚烫的纸页一张张吐出,在桌面上堆叠成小山,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刺鼻的油墨味,混合着电子元件过热时特有的焦灼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
林深神色平静,指尖轻抚过尚带余温的纸张,触感微糙却真实。
他将这些纸页仔细对齐,用订书机在左上角“咔哒”一声钉好——那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为一场审判落下了第一枚印章。
一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pdF文件,就此宣告完成。
他将其推到陈霜面前,动作沉稳如棋手落子。
空气凝滞了一瞬,唯有设备散热风扇仍在低鸣,像暗流涌动的前奏。
陈霜深吸一口气,胸口微起伏,接过了文件。
她的指尖触到纸面,温热未散,纹理粗糙中带着工业制造的冰冷秩序。
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首页,只一眼,那双曾阅尽丑闻与权谋的眸子里便骤然掠过惊涛骇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证据”了——这是一张精心编织、无懈可击的天罗地网!
“这……这些数据……太完整了!”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寒风掠过铁索桥。
手指下意识地在那些清晰的银行流水截图上摩挲,纸面的颗粒感与她内心的震颤共振。
每一笔转账的时间都精确到秒,金额、转出和转入账户信息一应俱全,甚至连交易附言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仿佛有人站在时间之外,逐帧记录了金钱的每一次流动。
“林深,你是怎么弄到的?这简直……简直就像是直接从银行核心系统里调出来的一样!”
作为资深记者,她太清楚获取这类信息的难度。
哪怕有内部关系,也最多拿到一些零散的、模糊的线索,绝不可能像眼前这份文件一样,如同一位全知全能的上帝,将赵子轩与李文远之间那条肮脏的资金链条完整地、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林深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陶瓷杯壁传来温润的触感,水温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喉咙的干涩。
他从容不迫地说道:“我说过,我认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他们总有自己的门路——比如,能看懂那些藏在年报角落里的‘异常关联交易’,或者从税务稽查的边角料里筛出关键线索。”
他没有透露那本来自未来的“备忘录”的存在,那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复仇之路上最锋利的武器。
他只是轻轻敲了敲文件的某一处,指节敲击纸面发出轻微“嗒”声,将陈霜和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王记者的注意力引向更深的地方:“你们不必纠结于我是如何得到的。关键在于,这些东西是否经得起查验。顺着这些账户查下去,看看它们的最终受益人,特别是那些注册地可疑、业务空泛的公司,看看它们背后站着的是不是李文远的亲戚。”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王记者脑中的一扇大门。
王记者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瞳孔在昏黄灯光下收缩成一点锐利的光斑。
他一把抢过文件,纸张摩擦发出“哗啦”一声,像是猎犬嗅到了血腥。
他几乎是扑向电脑,键盘敲击声如暴雨倾盆,噼啪作响。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王记者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咖啡渍在杯底结成褐色的环,泡面桶堆在角落,汤汁早已冷却凝结。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睛布满血丝,每一次鼠标点击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终于,在一个凌晨三点的深夜,城市陷入死寂,窗外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划破黑暗。
王记者发出一声压抑的狂吼,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一家名为“远航建材贸易有限公司”的信息,呼吸几乎停滞。
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李文远的亲侄子,李明!
而这家看似平平无奇的空壳公司,在过去两年里,与赵子轩的“宏发地产”之间有着上百次、总金额高达数千万的资金往来!
每一笔都与那份pdF上的流水完美对应!
“找到了!找到了!”王记者激动地拨通了陈霜的电话,声音因为兴奋而沙哑,“霜姐!李文远的侄子!一家空壳公司!所有的钱都从这里过了一遍!证据链完整了!这次,赵子轩插翅难飞!”
电话那头,陈霜冷静而坚定的声音传来:“很好。立刻整理所有材料,我们该准备下一轮报道了,要给他最致命的雷霆一击。”
然而,他们低估了赵子轩的能力。
就在王记者整理材料的第二天,赵子轩已经通过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了风暴即将来临。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赵子轩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将一个昂贵的青花瓷瓶狠狠摔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刺破寂静,碎片四溅,划破地毯,也划破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胸口剧烈起伏,西装领带歪斜,眼中满是阴鸷与恐慌。
他想不通,对方怎么可能掌握得如此精准,仿佛在他身上装了监控。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必须立刻阻止报道的发出。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付记者,无非两招,要么收买,要么……让他消失。
他选择了前者,至少目前是。
“去,约那个姓王的记者见个面。”赵子轩对心腹下令,“告诉他,我很有诚意。准备二十万现金,让他学会怎么闭嘴。”
当天下午,在一家僻静的茶楼包厢里,王记者见到了赵子轩的代表。
对方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纸袋表面粗糙,隐约透出钞票的棱角。
语气中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傲慢:“王记者是聪明人,我们赵总也很欣赏你的才华。这里是二十万,一点小意思。之前的事,就当是个误会,大家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赵总这边都好说。”
王记者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纸袋,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耳膜仿佛能听见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二十万,是他不吃不喝好几年的工资。
他的手在桌下微微颤抖,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衬衫。
但口袋里,手机的录音功能早已悄然开启,红点微弱却坚定。
他挤出一个看起来有些贪婪的笑容,将纸袋拉到自己面前,掂了掂分量,纸张摩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赵总果然是爽快人。你放心,我懂规矩。今晚的稿子,我会压下来。”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去,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王记者在包厢里静坐了足足五分钟,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衣料紧贴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他没有片刻停留,抓起那个滚烫的牛皮纸袋,转身便驱车来到了与林深约定的地点。
“林先生,这是赵子轩试图收买我的录音,还有这二十万。”王记者将录音笔和纸袋一同放在林深面前,眼神无比坚定,声音低沉却有力,“我或许需要钱,但我不能让赵子轩用这笔脏钱买断我的良心和职业操守。”
林深看着他,点了点头,收下了录音笔,却将那个牛皮纸袋推了回去:“钱你留着,这是你应得的战利品。也是赵子轩为他的狂妄付出的第一笔代价。”
与此同时,赵子轩也接到了手下的电话。
“老板,搞定了,那小子收了钱,答应得很痛快。”
赵子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他就知道,没有钱搞不定的事。
然而,他的得意没有持续超过三个小时。
网络上,一篇标题为《地产大亨与落马官员的秘密金库——揭秘数十亿资金背后的利益输送链》的深度报道,如同引爆了一颗原子弹,瞬间席卷了所有平台!
报道中,银行流水截图、空壳公司信息、李文远侄子的身份被一一曝光,证据链条环环相扣,逻辑严密,矛头直指赵子轩!
“王!记!者!”赵子轩看着手机屏幕,气得浑身发抖,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面目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他被耍了!
对方不仅没被收买,反而将计就计,让他白白送出了二十万封口费!
这是奇耻大辱!
怒火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抓起另一部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沙哑而阴冷的声音:“喂。”
“老赵,”赵子轩的声音压抑着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上次让你查的人,有结果了吗?”
“有点门道,背景很干净,像个幽灵。”老赵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不管他是什么!”赵子轩低吼道,“现在,我要你做另一件事。那个女记者,陈霜!我不想再看到她的任何报道。这次,必须让她出点事,明白吗?是真正的‘意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冷笑:“明白。”
挂断电话,赵子轩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杀意。
既然光明正大的手段不行,那就让一切回归黑暗!
深夜,城市陷入沉睡。
林深坐在电脑前,幽暗的屏幕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冷峻的轮廓。
他打开那个名为“备忘录”的文档,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像一只窥探命运的眼睛。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敲下一行新的文字:
【2014年,王记者被收买未果,赵子轩恼羞成怒,启用杀手‘老赵’,目标陈霜。】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合盖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陈霜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陈霜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和兴奋:“林深?”
林深的目光望向窗外无尽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晚,我们得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