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一人显然为领袖,遂主动应答:
“禀上卿,这四位是王节、吕思、陈行肥、风奇。”
“在下许壤,闻上卿召见,特冒昧前来。”
“许壤?”
张罗目光一闪,“许行与你是什么关系?”
“惭愧,正是先祖。”
张罗面露赞许。诸位主动前来,想必已知我所为何事?”
许壤拱手道:“确有所知。
我等愿效力农事,只是……上卿动用数十万战俘……”
张罗失笑:“可是听了腐儒或守旧之徒的言论?”
许壤忙解释:“上卿明鉴,只是此举恐失仁道。”
农家重农尊民,难免有此顾虑。
自农家创立之初,以民为本的理念便深植于心。
许壤的先祖许行曾倡导人人平等劳作、等价交换的朴素思想。
这些扶余人与胡人不同,与中原并无血海深仇。
他们筑城而居的习俗更像大秦子民。
征服扶余是开疆拓土,非关复仇。何谓人道?张罗冷笑间取出两支狼毫。,你将如何选择?两支笔分向飞出。
许壤轻叹,终究接住了那支。尚未被儒生完全腐化。张罗颔首。
许壤面露窘色:淳于越不过议论几句苛政......
苛政?张罗反问,战俘耕作数载便可归化,何况......他忽然压低声音,尔等不愿将十二税一渐减为五十税一么?这蛊惑之语令众人悚然。这如何可能!
何以不可?张罗轻笑,纵使吾辈不成,子孙后代终会实现。
尔等可愿助我?
东北沃野数十万顷,正是减税的底气。
许壤与同伴交换眼神,齐声应诺:愿效犬马之劳!
张罗离席抚掌,两百农家 足矣。
吾当奏请陛下,任尔等为督田农官,秩同少府属官。许壤等人伏地谢恩。
此时玻璃坊内,顿弱正为满室晶莹怔忡。
琉璃塑造的骏马雕像栩栩如生,竟令这铁血老臣萌生私藏之念。
仓吏紧随其后,光影在琉璃间流转不息。
他在一旁低声说道。顿上卿,千万别被迷惑,张上卿所给的这些用来烧制的东西,本质上不过是一堆沙子罢了。”
顿弱听后,猛然惊醒。
没错!
这不过是张罗那小子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全是沙子的本质!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吏连忙拱手。下官章邯,少府新任属官。
因张上卿存放于此仓库的玻璃属于少府管辖范围,便由少府代为看管。”
顿弱点点头,“你不错。”
“章邯不敢当。”
顿弱在玻璃坊内转了一圈,不禁啧啧称奇。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连这种东西都能被他琢磨出来。”
章邯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一动,却不敢接话。
但他心里也不得不感叹,张罗果然非凡人。
随后,顿弱随意挑选了十几件新烧制的玻璃器物,大小不一,多是样式复杂的飞禽走兽。
其中一只玻璃狼,脚下还立着一座山崖状的底座,整体呈现出天狼啸月的姿态。把这些都带走。”
“另外,你告知负责烧制的人,老夫今日拿走的这几样样式,未来两年内不得再做。”
“现有的存货,也不要流入市面售卖。”
若是有人仿制,还被商人卖到月氏去,他顿弱还怎么夸下海口?
至少,得等到月氏覆灭之后才稳妥……
……
从内史府出来后,张罗心情颇佳。
毕竟成功安排了两百多名农家 前往扶余之地,农事监管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将来或许还会有更多人前往。
于是他回到家中,换了衣服,带上锄头,前往咸阳城外。占城稻,还能赶上第一轮耕种。”
然而,当他走到那块试验田边时,又看到了上次遇见的女子。
她正蹲在田边,不知在寻找什么。你在干什么?”
张罗走近几步,突然开口。
正在专心采药的秦念吓了一跳,转头见又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但还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小刀。
怎么又碰上这人!
“你不是采药吗?怎么跑到我的田边来了?”
张罗走了过去,熟练地脱下外衣和鞋子。
秦念表情一滞,不知如何回答。这片区域的草药不少,但奇怪的是,有部分竟长在了你的田边,而且比其他地方的长势更好。”
张罗怔了怔。
难道是因为加速作用?
不过他并未在意。那你采吧,别伤到我的稻子就行。”
秦念再次愣住,忍不住反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田设在这里,但这地方并不适合耕种。”
“你看,田里的水源都不充足。”
张罗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敷衍道:
“我在做试验,要是成功了,以后天下人恐怕都得种我这稻种。”
秦念眉头微皱,却生出一丝兴趣。什么意思?”
“意思是,”
张罗挥动锄头,除去杂草,“我这稻谷产量高、耐旱、易种,生长周期短。
你没发现短短几天,它们已经长高了不少吗?”
秦念这才认真看向田里,但她之前的确未曾注意过。
此刻仍有几分疑虑。
这个出身显贵的年轻人,竟然在培育新稻种?
“若真如此,你打算如何推广?如今毕竟是秦国。”
张罗微微皱眉,“秦国怎么了?难道就不能推广良种吗?”
“哼,也是,只要对朝廷统治有利,他们自然会推行。”
秦念冷冷一笑,“听说朝廷又兴战事,将数十万人贬为奴隶,押往东北垦荒。”
如此暴虐,果然不负暴秦之名。
张罗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
此女多半不是秦地人士。你对大秦偏见太深,罢了。”
“你采药……懂医术?”
日后她自会明白秦国之好。
此刻她已享受着大秦的恩惠,只是尚未察觉。
秦念颔首:“略知一二。”
她抬眸打量张罗,见他神色如常。
这权贵子弟。
哼!
“祖上承袭扁鹊医术。”
实为扁鹊长兄一脉,但世人皆知扁鹊,谁知其兄?
锄头突然顿住。
张罗猛然抬头——
这女子竟是扁鹊传人?
难怪心怀怨怼。
当年扁鹊遭秦太医妒杀,只剩首级被带回……
倏然想起一桩疏漏:
越王八剑那些人,药石将尽。
本欲寻廷尉府中的徐福,看他能否配出新药。
既得甘罗偷师徐福炼药,徐福本人应当更胜一筹。
偏生育稻之事繁忙,竟将此事搁置至今。
眼前既是神医后人——
“当真?”
张罗目光灼灼。
暮色为两人镀上金边。
秦念对上他惊疑参半的眼神,暗自懊悔。
素来沉静的自己,今日怎会如此失态?
“信不信随你。”
她不会自证身份,更不会与此人深交。
若非草药生长在此,断不会与之接触。
俯身继续采撷,青衫擦过稻叶沙沙作响。
既避无可避,不如坦然处之。
观其言行,不过是个痴迷农事的纨绔罢了。
什么高产耐旱的稻种?少年人信口雌黄。
指尖避开秧苗时,刻意放轻了动作。
张罗觉察她情绪,默然静立。
夕阳在田垄间拉出两道细长影子。
药篓渐满。
秦念直起身,发现才采收了一隅。改日再来罢。”
转头见张罗正在溪畔净手。
晚霞为他侧脸描上柔光。
她蓦然怔忡,随即蹙眉转身。
再俊朗,也是暴秦的权贵。
他的先辈们不知斩获了多少六国之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秦念的目光便泛起一丝寒意。
恰在此时,张罗抬起了头。
那双澄澈的眼眸直直望向她。冒昧一问,你既是神医扁鹊的后人,医术究竟如何?”
“……。”
秦念避开他的视线,心中略感诧异。
拥有如此清澈眼神的人,或许并非奸恶之徒。
没想到暴秦统治之下,也有这般淳朴之人?
“抱歉,我的医术粗浅,仅能诊治些小病症。”
她思索片刻,还是婉拒了对方。
若贸然答应,恐怕要踏入咸阳,风险太大。
小高他们还未伪造好合适的身份,现在冒险为时过早。这……”
张罗站起身,“是否是我令你生厌了?”
“……并非如此。”
“那便请略施援手吧,诊断一番也无妨。
若有任何条件,我皆可满足。”
张罗趁势追问。
不过廷尉府那边的徐福,仍需再走一趟,以策万全。
秦念蹙眉:“才疏学浅,阁下还是另寻高明吧。”
非她不愿救,而是担忧引来权贵觊觎。
等等——
若能借此机会打入秦廷权贵内部……
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条捷径。
但方才已断然回绝,此刻改口未免难堪。
张罗注视着她,那目光中的自信绝非作伪。这样吧,你若愿出手一试,事后我可赠你一部医书,定不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