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召见太医令本是为了瘟疫之事。
夏无且躬身行礼:
陛下恕罪,世间尚无此等药物,或许可以尝试配制。
但要只杀蝗虫不伤他物,臣不敢保证。
即便扁鹊复生,臣以为也难以做到,顶多是减少药物残留。
嬴政面露不豫:
此事你且记下,着手研制。
遵旨。
张罗听罢也皱起眉头。
杀虫剂毕竟是化学制剂。
何况这时代没有飞机施药。
真要用药也得耗费大量人力。
难道自己想法太过天真?
嬴政再次开口:
张卿方才所提治蝗之策,誊抄后发往各郡县严格执行。
由内史府、御史台、廷尉府联合监督。
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蝗虫事无大小,皆关系国本!
臣等遵旨。
张罗、李斯、蒙毅齐声应命。河内郡蝗情,冯卿要重点督办。
若地方无力控制,即刻调咸阳驻军协助。
实在无法及时扑灭......就先行投毒吧!
嬴政暗自叹息。
正如张罗所言——
毁百里,总好过千里遭殃。
冯去疾郑重领命。现在说说河东郡突发瘟疫之事。
蝗灾可怕,瘟疫更甚。
尤其河东郡刚闹完蝗灾又逢瘟疫。
蝗虫吃光粮食尚有朝廷赈济。
但瘟疫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赤地千里。
此前朝堂刚决定彻查各地吏治。
未料接连事发。
河东、河内两郡同时出现蝗情。
李斯、蒙毅请示道:
陛下,整顿吏治之事是否暂缓?
况且西境即将对月氏用兵。
当以稳为上。
张罗认为目前局势尚可掌控。
贸然调整反而不妥。
嬴政断然否决:
照常进行,不过是一郡瘟疫一郡蝗灾罢了。
尚且未成大患,不必过分忧心!
此刻更需彰显从容。
大秦,无需低头。
若此时退让,反给那些本应被查办的官员留下销毁证据、掩盖罪行的时机。遵命。李斯与蒙毅齐齐拱手,重新入座。
张罗转而对冯去疾发问:右丞相,河东郡疫情现况如何?究竟因何而起?
冯去疾展开案上竹简,沉声禀报:河东郡北屈县,五日前突发疫情,十六人病亡,逾千人染疾,轻重不一。
医官研判,疑为伤寒之症。
北屈县现已封锁,病患皆迁至他处隔离。
至于眼下县内新增染疫者几何,尚未可知。
瘟疫源头,犹在迷雾之中。
河东郡与关中近在咫尺。
北屈距咸阳不过六百里,一旦蔓延,都城危矣——这正是冯去疾等人最担忧之事。
张罗暗自松了口气。
幸而处置及时,隔离得当。
古籍记载五大疫病:伤寒、瘴气、传尸(肺痨)、疠风、虏疮。伤寒么...他眸色微动。
古人惯将诸多热症统称伤寒,《周礼》便有四时疠疾之说。
史上首场伤寒大流行始于东汉,张仲景家族七成殁于此疫,曹操赤壁折戟亦受其困。
而今...
张罗眉头紧锁:但愿只是寻常时疾。
大秦素重城邑洁治,律令严惩 乱弃。
或仅是时气所感?
思及此,他霍然起身。
殿中嬴政正询太医令夏无且抗疫之策。
得到的对策无非隔离、药石与听天由命——若仍无转机,北屈县恐遭放弃。陛下,臣需回府取件要紧物事。
此刻北屈灾民亟待赈济,河内郡蝗灾预警又至,朝务纷繁之际,嬴政却允了这突兀之请。
张罗出宫登车,路过巴清新设酒肆时,见侯座食客阻塞街巷。
自炒菜秘法流传后,咸阳食肆虽增,仍难抵饕客如潮。
府邸内,盖聂正与数名刺客剑影交错,田安亦在其中切磋。
双婆与涯老闲观战局,见他突然归来皆露讶色。
疾步踏入书房,却见白发飘然的宵凤执卷而坐——手中赫然是那册《伤寒杂病论》的手抄副本。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
宵凤显得十分诧异。
她在张府时,除了日常打坐修炼和等待用膳外,其余时间大多在这书房中阅读。
往常张罗回来前,她都会先行离去。
这书房是张罗特意布置的,里面收藏了大量典籍。
这些天她偶然翻到这本《伤寒杂病论》,立即被深深吸引——毕竟道家修行也需要通晓些医术。
张罗没有作答,只是朝她招了招手。
宵凤见状轻哼一声,放下手中书册,取过搁在一旁的拂尘。
手腕轻抖将拂尘搭在臂上,缓步向他走去。张罗无奈摇头,我要的是你手里那本医书。
......宵凤身形微滞,别过脸去,自己拿。她原以为有什么要事相商。
话虽如此,她还是挥动拂尘,轻巧地将案上医书扫起。
书册平稳地飞向张罗,恰好悬停在他胸前高度。
张罗伸手接住,若还想看,书房里还有原本,你自行寻找便是。
我知道在哪儿。
那就好,我先告辞。张罗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宵凤也走向书架,开始寻找张罗所说的医书原本。
张罗重返章台宫时,嬴政刚向夏无且询问完瘟疫之事。
接下来要着手防控措施,绝不能让疫情扩散——咸阳距北屈县仅数百里,若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这里人口稠密,又有大量往来商旅。
见张罗持书而入,嬴政心中微动:爱卿取来何物?
张罗稍定心神:臣想起家中藏有一部医书,名为《伤寒杂病论》。
医书?伤寒......嬴政话音戛然而止。
殿中众人也面露疑惑。
张罗未作解释,直接将书递给夏无且:太医令请看。
是,是。夏无且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双手恭敬接过,指尖微微发颤。
这可是张上卿献上的典籍!先前《齐民要术》已是利国利民之宝,此刻呈于御前的医书岂会有假?
不过与农书不同,从未听闻张罗精通医术。
莫非是家传秘本?或许他确实通晓医理,否则如何知晓人参这等药材?能如此慷慨献出医书,当真称得上圣人之举。
寻常医者多秘技自珍,求一良方往往要付出不小代价。
张罗无心理会众人反应,向嬴政郑重拱手:陛下,尚有其他事宜需禀。
爱卿但说无妨。嬴政神色肃然。
一旁史官急忙蘸墨执笔,准备记录。
张罗沉声道:其一,河东郡须暂行交通管制。
运往东北垦区的物资改道而行,或取黄河水道至巨鹿登岸,或直抵辽东沿海。
其二,必须饮用煮沸之水。
高温可消杀诸多病源。
“第三,但凡医者入内,无论何人,皆需佩戴口罩。
此物为何,稍后我会令人制作。”
可能效果有限,却胜于无。第四,查明疫病源起。”
“第五…”
随后是一些关于卫生的条例。
其中部分已载于大秦律法。
待张罗言毕,嬴政望向那负责记录的官吏。
再度问道:“可曾详记?”
官吏急忙俯首:“已悉数录下。”
嬴政颔首:“除首条外,其余抄送各郡县。”
“诺。”
此时,沉默良久的淳于越出言道:
“瘟疫既发,防治即可,溯源之事,恐已无从……”
“必须追查。”
张罗直视他,“唯有查明缘由,方能防患未然。
古人尚且懂得知行合一,岂能到我辈仅知见招拆招?”
淳于越面色一滞,向张罗拱手退后。
在他看来,疫病难以断绝。
即便查明此疫,他疾仍会再现。
病本无常,其势难测。
嬴政亦认同张罗之言。太医令。”
“臣在!”
夏无且捧着《伤寒杂病论》,喜形于色。陛下,得此医典,臣治伤寒可有八成胜算!”
“张上卿实乃天纵之才!不,张上卿当为天下苍生之福!”
闻此言,嬴政眉宇舒展。关于河东瘟疫源头,你需协同调查,廷尉府亦需遣人参与。”
他更深思一层:或有人蓄意为之!
蒙毅听罢,暗自苦笑。
公务又添一桩。
看来廷尉府还需增补人手。臣遵命。”
嬴政转向张罗,淡笑道:
“张卿献书之功,容后再赏。”
叶腾近来离京未归。
待其返都,便该商议与张罗的婚事。阴嫚已至及笄,正当婚配。”
张罗躬身行礼。臣不敢居功。”
此书来历,众人或以为承自张罗。
既无人追问,且有益于世,他亦不再多言。
嬴政点头,目光中透着对佳婿的期许。
冯去疾见状心下了然,顿生钦羡。
顿弱亦是如此神情。诸卿各司其职,速速行事。”
嬴政言罢,稍觉心安。
值此春耕时节,月氏战事未休。
蝗灾与瘟疫并起,看似危局,今观之尚无大碍。
纵使灭蝗不成,以剧毒消杀。
大秦粮仓亦足以赈济河内百姓。
张罗亦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