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沈阳,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鬼子和汉奸留下来的工厂、商铺、宅子,数都数不清。军统和中统的人眼睛都红了,为了争抢这些资产,私底下没少下黑手。
也就是因为还有个共同的敌人红党在,大家明面上才维持着脆弱的和平。
“别小看他。”于秀凝淡淡开口,“我跟你说过,这个任平生,背景不简单。戴老板当年都亲自过问过他。六哥做事,向来有他的深意。”
“切,能有什么深意。”陈明哼了一声,“我看啊,就是来镀金的!山城那边斗得厉害,把他扔到咱们这儿来避避风头,顺便混个资历。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功劳簿上又多一笔。这种衙内我见多了。”
于秀凝没有再跟他争辩。
她心里同样充满了疑惑。
郑耀先,代号“鬼子六”,军统内部一个神鬼莫测的人物。他的手段,他的心思,没人能猜透。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腹兄弟,派到沈阳这个漩涡里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汽笛长鸣。
一列火车冒着浓浓的白烟,缓缓驶入站台。
车门打开,人群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于秀凝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索。
很快,她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个人很高,穿着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笔挺的西装,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张扬。他没有戴帽子,任由冷风吹乱他的头发,眼神平静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手里拎着两个大皮箱,亦步亦趋,警惕地看着四周。
“来了。”于秀凝轻声说。
陈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这?
看着也不像什么狠角色啊。
任平生也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台上的于秀凝。
没办法,在一群灰扑扑的人里,她那身干练的装束和出众的气质,实在太显眼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铁柱穿过人群,径直走了过去。
“于秀凝?”
他主动开口,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于秀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但脸上却是一副努力思索的表情。
“你是……?”
她这一问,旁边的陈明立刻往前站了半步,带着一股审视和敌意,将妻子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
“这位是?”他看着任平生,话却是对着空气说的,“我爱人,于秀凝。沈阳站的负责人。”
这宣示主权的姿态,简直不要太明显。
任平生心里乐了。
他根本没看陈明,目光依旧落在干练的女同学身上,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看来我这变化是有点大啊,老同学都认不出了。”
他自嘲地摊了摊手,“也难怪,毕竟在特训班的时候,我可没现在这么精神。”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名字。
“许忠义,你总该记得吧?”
听到这个名字,于秀凝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我叫任平生。”任平生笑嘻嘻地补充道,“当年在特训班,我俩可是齐名的,并称‘军统两大耻辱’。这下,想起来没?”
“噗嗤。”
于秀凝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瞬间打破了之前那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也让周围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哦!任平生!”她恍然大悟般地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上擒拿课,被教官摔了三十六次的家伙!”
“咳咳,往事不要再提,给兄弟留点面子。”任平生干咳两声。
“行了行了,别贫了。”于秀凝收起笑容,恢复了正经,“欢迎来到沈阳。这位是我的搭档,也是我的爱人,陈明。”
“陈站长,久仰。”任平生这才转向陈明,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陈明这会儿有点懵。
他本来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情敌或者对手,结果……是跟许忠义齐名的“耻辱”?
这危机感瞬间就没了啊!
他脸上的敌意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江湖大哥的热情面孔,用力拍了拍任平生的肩膀。
“嗨!这有啥!那就是自己兄弟!”
他大着嗓门说道:“兄弟,来沈阳了,就算到家了!以后有什么事,跟哥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哥罩着你!”
这态度转变之快,让旁边的几个手下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于秀凝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任平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说正事。六哥……他怎么会派你来沈阳?”
任平生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四周嘈杂的环境,轻声道:“这儿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聊?说来话长。”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陈明一拍大腿,“走走走,先给兄弟接风洗尘!天大的事,也得等填饱了肚子再说!上车!”
一行人来到火车站外,上了几辆车。
陈明没有选择什么大饭店,而是七拐八拐,把车开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门口。
“地方小了点,但菜正宗!东北乱炖,管够!”陈明咋咋呼呼地介绍着。
他让手下带着铁柱在大厅里坐下,自己则领着任平生和于秀凝,进了里面的一个小包厢。
包厢不大,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小菜,花生米,拍黄瓜,还有一盘酱骨头。
任平生一进门,闻到屋里那股子熟悉的饭菜香,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酒是本地的烧刀子。
这菜色,对于给一个新上任的上校处长接风来说,实在是有些寒酸了。
很快,饭馆老板娘亲自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走了进来。
“菜来咯!刚出锅的乱炖!”
砂锅里,土豆、豆角、粉条、白菜和猪肉混在一起,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在山城吃了那么久精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的川菜,再次闻到这种粗犷而温暖的味道,任平生一时间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