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露眸光倏地一凝,瞬间恢复清明冷淡。
她站起身,动作流畅,不见丝毫异样:“既然唐姑娘来了,我也该告辞了。”
“见都司无大碍,我便放心了。今日叨扰,都司好生休养。”
她告辞得突然,几乎是仓促地转身,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风。
凌豫挣扎着想再次起身相送:“臣……”
“不必送。”
还没走两步,江绮露突然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这是洛……这是我家中秘制的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都司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凌豫愣了一下,接过瓷瓶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
两人同时微微一颤。
“多谢郡君。”
凌豫的声音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江绮露抬头看他,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映的眼尾那抹红色更加柔和。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站在面前的是玉徵。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
凌豫是凌豫,玉徵是玉徵。
纵然魂魄相同,终究已是两世为人。
“凌豫。”
江绮露在门前停步,第一次直呼其名。
她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纤细而挺直的背影:“保重。”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凌豫维持着半起的姿势,肩部的伤口因动作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凝视着那扇已然关闭的门,目光深沉复杂。
手中的瓷瓶还带着她淡淡的体温和一丝清冷的香气。他摩挲着瓷瓶,目光深远。
空气中,只余下一缕她身上特有的、缥缈的冷香,与他满室的药苦气息交织缠绕,久久不散。
江绮露带着倚梅步出房门,恰与正沿着廊下走来的唐霜迎面相遇。
唐霜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一身娇嫩的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间簪着珍珠步摇,粉腮红唇,眼波流转,身后丫鬟捧着精致的描金食盒,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的滋补汤点。
见到江绮露从凌豫房中出来,唐霜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讶异和不易察觉的戒备,随即上前盈盈一拜,笑容甜美:
“臣女见过清平郡君。郡君也是来探望凌都司的?”
“嗯。”
江绮露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她明媚的笑脸和那显眼的食盒上一扫而过,心中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又悄然浮现:
“凌都司需要静养,唐姑娘心意虽好,亦不宜过多打扰。”
唐霜笑容不变,语气却软中带刺:“郡君说的是。不过父亲特意嘱咐,凌都司为护驾受伤,我们相府理应多加关怀。”
“臣女略备了些薄膳,望能对凌都司伤势恢复有些微益处。”
江绮露不再多言,略一颔首,便带着倚梅径直离去。
她步出庭院,却在月洞门边驻足回望。
透过半开的窗棂,可见唐霜已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正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
她脸颊微红,正对凌豫说着什么。
凌豫因伤重未能起身,只微微颔首,似乎道了句谢。
唐霜便笑得愈发甜美,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关切。
阳光透过窗格,恰好将两人身影笼罩在一层柔和光晕之中,那画面竟显出几分刺眼的和谐。
凌豫似乎说了什么,唐霜便抿唇一笑。
那笑容刺目得很。
江绮露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曾几何时,她也曾那样对他笑过。
那时的玉徵会温柔地回望她,眼底仿佛盛着万千星辰。
可那不是凌豫。
凌豫是冷硬的、克制的,即便此刻伤重,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带着武将特有的凛然之气。
只有右眼眼尾那一点泪痣,与记忆中的玉徵重合。
江绮露蓦地转身,不再看那窗内的景象。
“姑娘?”
倚梅自然也瞧见了窗内的场景,她轻轻握住江绮露紧握的手,轻声唤她。
江绮露敛起所有情绪,面容恢复一贯的平静无波。
“回府。”
她淡淡道,身影在廊下渐行渐远,唯有衣袂拂过春风,留下淡淡清香。
凌豫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唐霜带来的点心上,神情莫测。
“有劳唐姑娘。”
他语气客气而疏离。
唐霜却似未察觉,依旧温柔笑着,将点心捧至他面前。
窗外,一瓣山茶悠悠飘落,恰落在江绮露方才站过的地方。
江绮露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廊下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
凌豫的目光从门外收回,落在唐霜带来的点心上。
雕花食盒里整齐摆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盅显然熬了许久的参汤。
“父亲特意嘱咐我送来这些。”
唐霜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说凌都司此次护驾有功,定要好生休养。”
凌豫微微颔首:“多谢右相大人挂心,有劳唐姑娘走这一趟。”
他的语气客气而疏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唐霜似未察觉,细心地将参汤盛出:“太医说这伤最是耗气血,这汤里加了当归黄芪,最是补气……”
她话音未落,凌豫忽然微微直起身,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郡君方才……”
他顿了顿,似是随意问道:“可还说了什么?”
唐霜盛汤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恰巧在门口遇见了。郡君行色匆匆,想必是还有要事。”
她将汤碗轻轻放在凌豫手边的案几上,语气温婉:“都司还是先喝汤吧,凉了便不好了。”
凌豫没有动那碗汤。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眸色深沉。
方才江绮露说话时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她分明是在提醒他。
而她提到箭镞与北境军制相似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担忧,又像是……别的什么。
“都司?”
唐霜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凌豫收回目光,淡淡道:“有劳唐姑娘。”
“只是凌某有伤在身,太医嘱咐需忌口,这些点心怕是无福消受了。”
唐霜笑容微僵,随即又柔声道:“是臣女考虑不周了。那这些补品...”
“唐姑娘心意凌某领了。”
凌豫打断她,声音虽虚却不容置疑:“只是眼下公务堆积,实在不便久待客。唐姑娘请回吧。”
逐客之意明显,唐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攥紧了袖口,随即得体地起身:“那都司好生休养,臣女改日再来探望。”
她行礼告辞,转身时袖中的手微微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