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与悲伤隔绝开来。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我因那惨烈故事而有些发紧的胸口稍稍舒缓。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袍子内侧安抚着同样情绪低落的灵狐。
“好了，”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轻声自语，唇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看来我每天的新任务出现了——给我们的布莱克先生送每日的三餐。”
想到要像个家养小精灵一样，定时定点、偷偷摸摸地去投喂一个藏在废弃教室里的阿兹卡班逃犯，我就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这无疑是个麻烦，一个巨大的、潜在的、一旦暴露就会牵连自身的麻烦。
“呵呵，还真是麻烦。”我低声嗤笑，摇了摇头。但随即，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执念的灰色眼睛，以及那个关于背叛与十二年冤狱的故事，再次浮现在脑海。
戏剧性。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涟漪。想象一下，当真相大白于天下，当那个“死了十二年”的英雄被当众揭穿伪装，当蒙冤者洗刷污名，当哈利·波特得知他还有一个如此……嗯，如此“与众不同”的教父时，那该是多么精彩绝伦的一幕。整个魔法界的哗然，邓布利多的反应，马尔福家的脸色，还有……斯内普那可能精彩纷呈的表情。
仅仅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我觉得，眼下这点“小小的牺牲”——比如每天浪费点食物和精力——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但是，”我直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袍子，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疏离和玩味的表情，“我还是愿意为那戏剧性的一幕，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毕竟，观察并偶尔推动命运的齿轮朝着更有趣的方向转动，一直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斯内普教授“慷慨”赠与的“每周三晚上的魔药探讨”。想到这个，我的眼神冷了几分。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戏剧，而是实实在在的、令人不快的监视和束缚。在地窖那阴冷压抑的办公室里，在斯内普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秘密的黑眼睛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熬制魔药，同时还要提防着不泄露任何不该泄露的情绪和信息……
这绝对会比给小天狼星送饭要耗费心神得多。
“真是……充实的新学期啊。”我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迈开脚步，朝着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袍角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仿佛要将身后那一团混乱的麻烦暂时甩开。
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避开皮皮鬼和费尔奇的巡逻？以及，下次去见那位脾气暴躁的“房客”时，是该继续用言语刺激他保持清醒，还是该丢给他一本《如何优雅地潜伏》之类的书？
至于周三晚上的地窖之约……或许，我可以提前“请教”一下西奥多，关于某些特别刁钻的魔药问题？毕竟，“难友”之间，总该有点……互助精神，不是吗？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一种混合着麻烦、警惕、以及隐隐兴奋的复杂情绪在心底蔓延。霍格沃茨的这个冬天，看来是不会无聊了。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逐渐拉开帷幕的大戏中，找到一个最有利的观赏席位，并且，确保自己不会先一步成为戏台上的棋子。
走着瞧吧。
于是，我的霍格沃茨第三学年，在原本就有的课程、社交（或者说，观察与应付各色人等）以及个人兴趣之外，又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两个全新的、耗费心力的“任务项目”。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斯莱特林式的完美从容。这样子让我大大地忙碌了起来，原本雷打不动的、溜去图书馆角落沉浸于麻瓜故事书或者那些韵律奇特的诗集的时间，被无情地压缩，甚至某些下午不得不彻底放弃。
“还真是不太好，”我一边对照着《高级魔药制作》核对一份复杂论文的引用，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失去了那些逃离现实的片刻，感觉灵魂都要变得和斯内普的坩埚一样干巴巴的了。”
这种充实到近乎过载的状态，带来的唯一（或许也不算唯一）的好处是，我对时间的利用效率被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在这个过程中，西奥多·诺特的存在，从一个需要费神应对的“观察者”，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有限度分担压力的“盟友”——至少在学业方面。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当我在为某个复杂的古代魔文翻译头疼，或者对魔法史某段晦涩年代的论述感到厌烦时，只需在公共休息室或者魔咒课课后递过去一个略带询问的眼神，西奥多通常会在短暂的审视后，用他那平静无波的语调，给出几个关键点，或者直接推过来一张写有清晰步骤或核心论点的羊皮纸。他的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提供的帮助精准而高效，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索取超出界限的回报。
有了西奥多之后，很多作业倒是可以轻松解决了。这让我能挤出宝贵的时间，去处理那两项更“见不得光”的任务。
给小天狼星送饭成了一项需要精心策划的日常行动。我从厨房热情的家养小精灵那里（用一点恰到好处的赞美和对他们辛勤工作的“深刻理解”换来了他们的极度配合）获取易于储存、营养充足且不容易留下明显痕迹的食物。选择巡逻路线成了我的新课题，我需要避开皮皮鬼常去的区域，摸清费尔奇和洛丽丝夫人巡视的规律，还要提防着可能在任何角落出现的、好奇心过重的同学。每次推开那间废弃教室的门，都像是一场小小的冒险。有时他会保持人形，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难懂；有时他则依旧是那条大黑狗，在我放下食物时，会用那双过于聪明的眼睛看我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低呜。我们的交流很少，通常仅限于我几句带着刺的“提醒”（“活着才能报仇，布莱克先生。”）和他偶尔沙哑的“谢谢”或干脆的沉默。
而每周三晚上的魔药研讨，则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煎熬。地窖办公室的气氛永远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斯内普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无声地徘徊在他那些冒着诡异气泡的坩埚和堆积如山的魔药材料之间。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几乎从不离开我和西奥多，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称量、甚至每一次搅拌的力度，都在他苛刻的审视之下。他偶尔会抛出一些极其刁钻的问题，考验的不仅仅是我们的魔药知识，还有临场反应和心理承受能力。西奥多总是能应对得滴水不漏，回答简洁而准确，像个没有感情的魔药机器。而我，则需要在完美完成魔药操作（这对我而言并不难）和刻意表现出符合他预期的、一个“被管教后略有收敛但天赋尚可”的学生姿态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这两个小时，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比熬制一锅最复杂的魔药还要累人。
忙碌，紧张，偶尔还带着点刺激的危险。这就是我现在的日常。图书馆里那些等待被翻阅的故事书和诗集，仿佛在远处无声地抗议着我的“冷落”。但奇怪的是，在这种被各种事务填满的节奏中，在应对斯内普的监视、满足小天狼星的基本生存需求、以及与西奥多进行着那种无声的智力协作之间，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扭曲的平衡。
至少，霍格沃茨的天空下，不再只有彼岸花带来的空洞和对于自由的虚幻渴望了。现在，有了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麻烦”需要应付。
而麻烦，有时候，也是一种对抗虚无的良药。我收拾好书包，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准备开始今晚的“送餐行动”。
暮色为霍格沃茨的城堡披上了一层灰蓝色的薄纱。我拎着一个用魔法保持温度和隐秘的食篮，熟练地穿梭在几条人迹罕至的走廊与捷径中，灵狐的光屑在袍子下微微闪烁，充当着我的预警系统。最终，我再次停在那间熟悉的废弃魔法史教室门外。
有节奏地敲了两下，停顿，再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约定的简单信号。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咳，我推门而入。
小天狼星今晚是以人形出现的。他靠坐在远离窗户的墙根阴影里，破损的袍子裹着他依旧消瘦但似乎比之前稍微有了点精神的身体。昏暗中，他灰色的眼睛像两点幽火，在我进来时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混合着警惕与疲惫的神情。
我将食篮放在他面前的地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家养小精灵精心准备的热汤、烤肉和面包，香气在沉闷的空气里散开一丝微弱的生活气息。
“晚餐时间到，布莱克先生。”我的语气轻快，仿佛在进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事务，“希望今天的菜单合你口味，虽然我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大概也尝不出什么差别。”
他没理会我的调侃，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拿起食物，开始缓慢而机械地进食。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囚犯特有的、珍惜每一口食物的本能，但眼神却飘忽着，似乎心思完全不在此处。
我抱着手臂，倚在旁边的旧讲台边，看着他进食。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这种沉默让我觉得有些无趣，于是，那个盘旋在脑海里许久的念头便脱口而出，带着我特有的、带着刺的玩笑意味。
“说起来，布莱克先生，”我歪着头，打量着他即使在落魄中依然难掩的、某种与生俱来的不羁气质，“我观察了你这么久，发现你实在是不够斯莱特林。”
他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灰色的眼睛抬起，锐利地扫向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问。
我无视他的眼神，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冲动，情绪外露，不懂得审时度势，把个人恩怨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些特质，可一点都不像我们学院推崇的明哲保身和审慎精明。”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话语在空气中发酵，然后才带着点恶趣味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所以，我很好奇……你当年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压根就没进斯莱特林？嗯？该不会是……被分到了哪个……更‘热情洋溢’的学院吧？”
我刻意加重了“热情洋溢”这个词，红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和探究。我知道他的出身，知道布莱克家族几乎世代都是斯莱特林，但也知道他是个着名的“叛逆”。这个问题，一半是玩笑，一半是试探，想看看他对自己的过去，对那个他背叛了的家族和学院，究竟还残留着多少情绪。
小天狼星拿着面包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灰色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有对往事的讥诮，还有一丝……几乎是格兰芬多式的、不愿被定义的倔强。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带着强烈讽刺意味的假笑，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斯莱特林？” 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那个充斥着阴谋、纯血狂热和虚伪礼仪的蛇窝？我宁愿和阿尼玛格斯形态的卢平在禁林里待一晚上，也不会踏进那里一步。”
我微微挑眉，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哦？” 这声感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外，“你竟然真的没去斯莱特林？毕竟你可是神圣28家族里的布莱克家族。” 我歪着头，像在审视一个稀有的标本，“那你的父母……是不是很意外呀？一个布莱克，一个纯血的、本该是斯莱特林的布莱克，竟然进入了格兰芬多？”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了然，“毕竟我发现，你们这边好像特别注重这种东西呢。”
没等他回答，我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啊”了一声，了然地微微颔首，目光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自嘲的了然。
“哦，好吧，” 我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其实和我们东方有些家族……也挺类似的呢。”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袍子上的纹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或许，进入格兰芬多，是你反抗他们、彰显自我的一种方式？一种……决绝的宣告？”
我重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红棕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理解，有评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隔岸观火般的疏离。
“虽然说，” 我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飘，却带上了一层更深的意味，“这手段比我的……可要温柔太多了。” 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有种冰凉的质感，“不过，这当然是不一样的。毕竟……” 我的目光在他憔悴却依旧倔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无比，“……他可没有像我父母一样呢。”
这句近乎耳语的话，像一片冰冷的羽毛落下，带着只有我自己才明白的重量和血腥气。我没有解释，也不需要他理解。这只是我基于自身经历，对他那场“叛逆”做出的、冷酷而又带着一丝悲悯的注脚。
他显然捕捉到了我话语里那不同寻常的寒意和未尽之言，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或许是惊疑，或许是某种程度上的……共鸣？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深地埋下头，加快了进食的速度，仿佛想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的一切。
目的达到。我不仅确认了他的学院，还无意间（或者说有意地）透露了一丝我自身背景的阴影。这场投喂，似乎总能在满足生理需求之余，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精神层面”的交流。
“慢用，布莱克先生。”我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袍子，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收敛于完美的微笑之下，“希望明天还能看到你完好无损地待在这里，而不是因为按捺不住你那格兰芬多的冲动，跑去自投罗网。”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了教室，将那份属于两个世界、两种叛逆的复杂沉默，再次留给了他独自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