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村头老槐树下就吵吵开了——方正、赵六带着流民清祭祀坑，要改沉淀池。流民们扛着锄头、铁铲往坑边凑，李四撸着袖子就往坑边冲，抢头一个跳下去，锄头把往泥地上“咚”一戳：
“俺力气大，先把坑沿这草薅干净！”
坑沿的荒草刚薅了半圈，李四举起锄头往坑底刨——想把半埋的碎石头清出来，一锄头下去，“当”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掌心里被锄头把硌得生疼，差点没攥住，锄头差点砸进泥里。
他甩着右手龇牙咧嘴：
“娘嘞！啥玩意儿这么硬？磕得俺手都木了！”
旁边的流民立马围过来看热闹，王五探着脖子往坑底瞅，嗓门大：
“能是啥？石头呗！这坑荒了三四年，底下埋的碎石头多了去了！”
李四皱着眉蹲下来，伸手扒开坑底的黑泥——指尖刚碰着硬东西，就觉出不对：不是石头那种凉冰冰的硬，是糙乎乎的布感，还带着点潮乎乎的沉劲儿。
他愣了愣，抬头喊：
“不是石头！是个袋子！软乎乎的，里面肯定装着东西！”
赵六蹲在坑边，赶紧把手里的小铁铲递下去，语气有点急：
“慢着点扒！别用手抠，泥里有碎碴子，刮破袋子就麻烦了！用铲尖轻轻把泥清了！”
李四接过铲，小心翼翼地刮着袋上的黑泥——泥块簌簌往下掉，慢慢露出个半大的粮袋：
袋身是厚粗布，糙得磨手，袋角磨破了好几处，里面的衬布都露着线头，旧得发亮，一看就不是新做的。
“哟，是粮袋啊！”
流民里有人喊出声，张三挤到坑边，伸手摸了摸袋身，黑泥蹭得满手都是，他皱着眉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使劲捏了捏袋身，咂嘴：
“硬邦邦的，装的是麦子吧？这布也太厚了，摸着眼熟——上次士族管家来收租，俺帮着扛过一袋，就这料子，磨得俺肩膀红了好几天，疼得抬不起来！普通流民哪用得起这种厚布袋？”
赵六也跳下坑，蹲在粮袋旁，用铲尖轻轻刮袋口的泥——刮了两下，露出块缝在袋口的小布标。布标磨得发白，边儿都起了毛，可上面用黑线绣的“三棵松”纹路看得明明白白，跟之前从火堆里扒出的木牌印（就是刻着三棵松的那个）一模一样！
“三棵松！”
卓玛拎着水桶过来，刚走到坑边就瞅见布标，眼睛一瞪，水桶“咚”地往坑沿上一放，踩着坑边的草就跳了下来，裤脚都蹭上了泥点子：
“俺阿爸跟俺说过！士族藏私粮就用这种袋！里面缝了双层衬布，防老鼠咬、防漏粮，俺们草原牧民用的粮袋都没这么厚实！他们准是怕被人发现，才藏在这荒坑里的！”
流民们一听见“士族藏的”，立马炸了锅：
“难怪前阵子粮价涨得邪乎，合着他们藏着粮不卖，等着看俺们饿肚子！”
“这坑荒了这么久，啥时候藏的啊？”
李四攥着锄头把，指节都发白了，脸涨得通红：
“俺们天不亮就爬起来下地垦田，中午啃块凉土豆干就接着干，他们倒好，藏着麦子囤着粮，黑心肝！”
赵六赶紧伸手按住李四的胳膊，指着粮袋上的磨损印子：
“别咋呼！这袋不是刚埋的——你们看，袋身这肩带磨得都薄了，袋角的衬布都露出来了，至少藏了两三个月！”
他拍了拍自己的布兜，从里面掏出个叠得皱巴巴的纸角——是3月测绘私田时画的图边，上面还沾着块旧泥，都干硬了，
“俺3月测绘的时候，就觉得这坑边的土比别处松，当时以为是下雨冲的，现在看，是埋这粮袋时动的土——底下的土都结结实实的，不是新松的！”
“3月就藏在这儿了？”
方正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坑边的土——表层是清坑时弄松的，往下两指深，土块结得实，带着旧泥的潮气，蹭在指尖凉丝丝的，
“赵六说得对，这土是旧动过的，粮袋藏在这儿，早不是一天两天了。”
卓玛蹲在粮袋旁，把手掌平放在袋底，轻轻往下按了按，突然抬头瞅着方正，声音都紧了：
“不对！这袋底比上面沉多了！除了麦子，底下好像还压着啥硬东西！”
她用指节敲了敲袋底，传出闷闷的“咚、咚”声，跟袋身里麦子“沙沙”的响声完全不一样。
李四一听，伸手就想扯袋口的布：
“俺看看里面藏了啥！是账本不？还是跟上次烧的匿名信似的，藏着别的猫腻！”
赵六赶紧伸手拦住他，巴掌按在袋口上，语气急：
“别碰！现在不能开——袋口的泥干了粘住布，一扯准把布标撕坏！再说这是证据，得留着原样，万一士族说俺们动了手脚栽赃，咋说得清？”
方正点头：
“先抬到坑边石桌上，找块布盖着，别让太阳晒裂了布。赵六，你记着粮袋埋的位置，等会儿在图上标清楚——这是他们藏私粮的铁证，可不能出岔子。”
张三撸了撸袖子，冲王五喊：
“来，搭把手抬边上！”
俩人分别抠着粮袋的两角，卓玛托着袋底，三个人憋着力气往上抬——袋身沉得很，卓玛腰都往下压了压，袋底那硬东西蹭到坑边的石头，又传出一声闷响。
好不容易抬到石桌上，黑泥从袋角往下滴，在石桌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黑印，还带着股泥腥味混着淡淡的麦香。
张三盯着粮袋，凑到王五耳边小声嘀咕：
“你说袋底那硬东西是啥？是账本不？还是跟上次烧的那封匿名信似的，藏着别的道道？”
王五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
“不好说，士族藏东西精着呢——前阵子烧草药、贴告示造谣，现在又挖出藏粮，他们肯定不止想囤粮抬价。”
赵六把小铁铲插在坑边的泥里，盯着粮袋上的三棵松布标皱眉头：
“这标跟上次烧草药时扒的木牌一个样，都是张崇礼那边的。他们把粮袋藏在祭祀坑，怕不是光想藏粮，还想借着这坑搞别的事——毕竟前阵子刚造谣‘挖地触怒神明’，这坑可是他们的‘由头’。”
方正看着石桌上的粮袋，又低头瞅了瞅坑底——刚才抬粮袋的地方，露出个浅坑，坑底的泥里沾着点细碎的黑渣，不是泥，也不是麦麸。
他蹲下来，伸指头沾了点黑渣，捻了捻，滑溜溜的，凑到鼻尖一闻——是淡淡的墨香，不是刚磨的浓墨，是放干了好些日子的淡味，跟上次士族烧的那封匿名信上的味儿差不多。
“先别声张。”
方正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对围着的流民说，
“粮袋先盖着，该清坑的继续清——沉淀池还得赶工，别让这袋东西耽误了浇地。但大伙记着，离粮袋远点，别碰也别摸，等会儿找个严实的地方放着，得查清楚：这粮袋是谁藏的，袋底到底压着啥，还有这泥里的黑渣，是咋回事。”
流民们应着，又回到坑边干活，可没人再像刚才那样说笑了——时不时就往石桌上的粮袋瞅，眼神里又气又好奇，还带着点提心吊胆的。
风一吹，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飘下来两片黄叶子，落在石桌上的粮袋旁。
那粮袋安安静静躺着，袋底那处硬邦邦的地方，像压着个没说破的秘密，连带着泥里的淡墨味，让人心里沉得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