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火星子，火把噼啪乱响，溅在地上的火星没等落地就灭了。保定府的街道静得邪乎，只能听见远处几声狗吠，连虫鸣都透着股不对劲的死寂。方正蹲在粮仓暗处，指尖攥着刀柄，凉得刺骨，指节都捏白了——说好三更来的余党，竟跟抹了油似的，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帝师，不对劲！”禁军统领压低声音，攥着刀柄的手都冒了汗，“刘老板那粮行还亮着灯，窗纸上人影晃来晃去，隐约能听见说话声，哪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方正眉头拧成疙瘩，心里犯嘀咕：余党突然歇了火，是嗅出了埋伏的味儿，还是憋着更阴的招？他刚要让亲信去探探底，就见一个差役满头大汗跑过来，裤脚沾着泥，上气不接下气：“帝师，不好了！城里所有粮商都拧成一股绳了，说从今天起罢收粮食！还到处嚷嚷，说您建粮仓、修粮道是断他们活路，要逼农民们来官府闹事儿呢！”
这话跟闷雷似的，炸得在场人心头一震。原以为要应对的是刀光剑影的硬茬，没成想粮商们玩起了软刀子——罢收粮食，逼着靠卖粮过日子的农民反过来跟官府作对。深夜布防的紧张，跟余党的凭空消失形成刺眼反差，那点虚假的安全感，瞬间被粮商的明枪戳得稀碎。
“这群狗娘养的粮商，真是阴魂不散！”禁军统领气得咬牙，手按在刀柄上，“俺现在就带人生擒了刘老板，看他们还敢不敢瞎闹腾！”
“别急。”方正按住他，眼神沉得像深潭，“抓了刘老板容易，可农民的粮食还没处卖。到时候他们只会觉得官府蛮不讲理，反倒中了粮商的圈套。他们要罢收，咱们接招就是——建粮仓、修粮道的事，绝不能停！”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火把渐渐熄了，保定府城外的空地已经闹哄哄的。方正召集了保定府大小官员，直奔选定的粮仓地址。三块空地早已圈好，工匠和民夫扛着锄头、铁锹聚在一旁，工具堆得像小山，个个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
“传我命令！”方正站在土坡上，声音洪亮得能穿透人群，“三个粮仓同时动工，用料必须实打实，一根木头、一块石头都不能掺假，谁敢偷工减料，军法处置！另外，两条粮道同步修缮，优先抢修通往京城和南方的主干道，绝不能耽误收粮运粮！”
“得令！”官员和工匠们齐声应和，锄头抡得跟风车似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铁铲撞石头的叮当声、民夫的号子声混在一起，工地瞬间热火朝天。
可太阳刚爬过头顶，麻烦就找上门了。十几个粮商簇拥着刘老板，浩浩荡荡地赶到工地，硬生生拦住了施工的民夫。刘老板摇着檀香折扇，绸缎衣裳衬得肚皮滚圆，身后的粮商们个个耷拉着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方帝师，你这是要把我们粮商往死路上逼啊！”刘老板嗓门拔得老高，故意让周围的民夫都听见，“你建粮仓存粮，粮价就涨不上去；你修粮道运粮，我们就没法垄断收粮，这日子还怎么过？”
旁边一个瘦高个粮商跟着起哄，尖着嗓子喊：“可不是嘛！粮价压得这么低，俺们赚不到钱，明年谁还敢收粮？到时候你们的粮食烂在地里，哭都没地方哭去！”
民夫们闻言，挥锄头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露出犹豫。他们恨粮商压价，可也怕真没人收粮——一年的辛苦汗水，总不能白白打了水漂。
方正冷笑一声，迈步走到民夫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劲儿，字字砸在人心上：“乡亲们，粮商说的全是屁话！是他们垄断收粮，才把粮价压到两文钱一斤，让你们血本无归。官府建粮仓，就是要敞开了收粮，永远按三文钱一斤的保底价收，一分都不会少！修粮道，就是要把多余的粮食运到缺粮的地方，让粮价稳下来，再也不用怕丰年贱卖、灾年高价买粮！”
民夫们眼睛一亮，之前那点犹豫瞬间没了。一个年轻民夫扔下锄头，高声喊道：“帝师说得对！粮商就是想继续坑我们，我们支持官府建粮仓、修粮道！”
“对！跟着帝师干，总比被粮商欺负强！”其他民夫也纷纷附和，拿起锄头继续干活，把粮商们晾在一旁，连个正眼都不瞧。
刘老板脸色铁青，没想到方正三言两语就拉拢了民心。他咬了咬牙，抛出最后的狠话：“方帝师，你别以为拉拢了农民就行！保定府的粮商，从今天起全部罢收！我倒要看看，你的粮仓能收多少，你的粮道能修多久！”
“你罢收，官府收！”方正寸步不让，眼神利得像刀，“官府的粮仓敞开了收，不限量、不限时，只要是今年的新粮，一律三文钱一斤！你以为罢收就能难住我们？简直可笑！”
粮商们没料到方正态度这么硬，一时没了主意。刘老板气得折扇“啪”地合上，狠狠跺了跺脚：“好！你等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带着粮商们悻悻离去，脚步重得像踩着火。
工地重新热闹起来，可方正心里清楚，刘老板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拉过禁军统领，低声吩咐：“派人盯着刘老板和其他粮商，他们肯定要耍阴招，务必看好工地和粮食，别出纰漏。”
接下来几天，官府收粮顺顺当当。三个粮仓的地基很快打好，夯得实实的，脚踩上去都不动弹；粮道的修缮也进展顺利，坑洼的路面被填平，河道里的淤泥清了大半。农民们推着粮车络绎不绝，车轱辘“吱呀”作响，脸上满是久违的笑容，之前的愁云早散得没影了。
张老汉卖了粮，攥着沉甸甸的银子，特意跑到工地给方正送了一篮桃子。桃子带着新鲜的果香，还沾着露水：“帝师，多亏了你，俺们今年才算有了活路！这桃子甜，你尝尝！”
方正接过桃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淌。他笑着把桃子分给身边的工匠和民夫：“这是乡亲们应得的。等粮仓和粮道建好了，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可就在第五天，意外突然来了。负责粮道修缮的工头连滚带爬跑过来，脸色白得像纸，声音都在发抖：“帝师，不好了！修粮道用的木材和石料，全被人换了！都是些朽木和碎石头，根本没法用啊！”
方正心里一沉，跟着工头直奔粮道工地。只见原本堆在路边的优质松木，变成了一捆捆朽木，轻轻一掰就断，还散着刺鼻的霉味；准备铺路的青石板，也换成了碎石头和沙土，踩上去一踩一个坑，根本撑不住粮车。
“什么时候发现的？”方正声音冷得像冰，压着心里的火气。
“今早开工才看见的！”工头急得满头大汗，抹了把脸说，“昨天收工时还好好的，夜里只留了两个差役看守，谁想到会出这种事！”
“肯定是刘老板他们干的！”禁军统领气得直跺脚，“俺现在就去把他们抓来审问，看他们还敢不敢抵赖！”
“别急。”方正按住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头，指尖捻着粗糙的沙土，“他们既然敢换材料，肯定早就编好了说辞，没有证据，抓了也没用，反倒落人口实。”
他转头对工头说：“立刻统计损失，让人快马加鞭去附近州县调运优质木材和石料，耽误的工期必须赶回来！另外，加派人手看守工地，日夜轮岗，每个人都要登记在册，绝不能再出纰漏！”
“是！小的这就去办！”工头连忙应声，转身就往回跑。
表面上工地顺风顺水，实则粮商在暗地使坏，那点虚假的顺利背后，藏着致命的陷阱。冲突从明面上的罢收，悄悄变成了阴狠的暗地破坏，让人防不胜防。
方正刚安排好补救的事，又一个坏消息传来。负责看守西头粮仓的差役气喘吁吁跑来，脸上满是慌张：“帝师，不好了！西头的粮仓地基，被人挖了一个大坑，里面还填了不少烂泥，之前夯好的地基全毁了！”
方正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赶往西头粮仓。只见刚打好的地基，被挖开一个丈许宽的大坑，黑褐色的烂泥混着碎石，黏糊糊地堆在一旁，原本夯实的黄土被搅得一塌糊涂。周围的工匠和民夫都傻了眼，脸上满是愤怒和焦急。
“这是谁干的缺德事！”一个老工匠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抬脚就踹了旁边的朽木一脚，手里的刨子“哐当”扔在地上，“我们辛辛苦苦夯了三天三夜的地基，就这么被糟蹋了！”
方正看着被毁的地基，眼神越来越沉。粮商换材料、挖地基，动作又快又隐蔽，显然是早有预谋。普通粮商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没这么周密的计划，背后肯定有岷王余党的影子——他们就是想搅黄基建，破坏天下普惠的根基。
他刚要下令彻查当晚的看守人员，就见一个亲信匆匆跑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帝师，线人来报，刘老板昨晚偷偷见了一个黑衣人，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好像是让他去破坏粮仓和粮道。而且……线人还听到，他们提到了‘内应’，说有人在关键时刻帮忙，才能这么顺利得手！”
“内应？”方正心里一惊，难怪粮商们能轻易换走材料、挖毁地基，原来官府内部有内鬼！之前就觉得有些看守的差役敷衍了事，没多想，现在想来，正是这个内鬼里应外合，才让粮商的阴谋得逞。
危机瞬间从外部冲突，变成了致命的内部背叛。
方正立刻召集所有参与基建的官员和禁军将领，脸色凝重得吓人：“现在情况紧急，粮商勾结余党，不仅在暗地破坏基建，官府内部还有他们的内应。从现在起，所有工地实行军事化管理，材料进出必须登记造册，人员凭证出入，缺一不可。另外，严查所有参与基建的官员和差役，尤其是负责看守的人，务必把内鬼揪出来！”
“是！”众人齐声应和，脸上满是严肃，没人敢有半分懈怠。
方正走到被毁的地基旁，看着民夫们顶着烈日清理烂泥，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却没人抱怨一句。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暗忖：无论遇到多少阻碍，无论有多少内鬼和余党，建粮仓、修粮道的事都必须办成！这不仅是为了保定的农民，更是为了天下普惠的根基，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他心里也清楚，内鬼没找到，余党和粮商还在暗处盯着，接下来的路绝不会好走。
内鬼是谁？是不起眼的差役，还是身居要职的官员？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动手？刘老板和余党还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想要彻底搅黄保定的基建？
夜色再次降临，保定府的工地依旧灯火通明，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民夫们加班加点地清理烂泥、调换材料，干劲十足。方正站在高处，望着远处漆黑的夜空，眼神锐利如鹰。
他望着刘老板粮行的方向，黑夜里那点灯火，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