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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渠堤边的雾还没散,裹着股土腥气往鼻子里钻。

突然,一声破嗓子的惊喊炸开来:

“娘哎!这是啥鬼玩意儿!”

喊的是王五。

他蹲在渠沿上,手里攥着根磨秃的柳枝,刚蘸着粗陶碗里的盐水擦完牙,最后一下还没蹭干净,眼角余光就扫到堤上那片扎眼的黄。

抬头一瞅,手里的粗陶碗“哐当”砸在泥地上,盐水溅得裤腿湿了大半——十多张黄符纸斜插在渠堤的泥缝里,每张上都画着青面獠牙的鬼,红墨水描的舌头耷拉到纸边,干得发脆,风一吹“哗啦”响,跟有人贴在耳边哭似的,那股霉味凉飕飕的,往骨头缝里钻。

符纸右下角还盖着“三棵松”的黑印,歪歪扭扭的,看着就透着邪气。

流民们被喊声惊醒,披着打补丁的短褂、趿着露脚趾的草鞋就往渠边跑。

刘婶头一个凑上去,看清符纸上的鬼画符,“妈呀”一声往后缩,脚底下拌到块碎石子,屁股墩在地上,怀里揣的红薯干撒了一地,滚得哪儿都是。

她慌忙去捡,手都在抖:“这、这是招惹了河神啊!”

精瘦的张强攥着锄头挤进来,指节捏得发白,胳膊肘都在抖,嘴唇哆嗦着:

“俺老家前几年有人修桥,就因为没拜河神,桥刚搭好就被掀了,淹死仨人!这渠再修,咱们全得遭天谴!”

“砸了!赶紧把这破渠砸了!”

人群里不知谁咋呼了一嗓子,立刻有人跟着应和,

“对!砸了渠,河神就不怪罪咱们了!”

小石头躲在王五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半块凉透的麦饼,饼渣子簌簌往下掉,眼睛里蒙着层水雾,怯生生地扯着王五的衣角:

“爹,俺们是不是要被河神抓走了?”王五赶紧把他往怀里搂,胳膊肘蹭到孩子瘦得硌手的后背,心里发紧,却硬撑着扯出个笑:“不怕,有爹呢,还有方县令——他准有法子。”

这话刚落地,就见方正扛着锄头从县衙方向来。

他那身粗布官服的下摆沾着露水和泥点,裤脚还卷着——每天天不亮他都来巡渠,就怕夜里张管家派人搞鬼。

老远看见渠边乌泱泱一群人,吵得跟炸了锅似的,心里“咯噔”一下,迈开步子往这边跑,鞋底踩在湿泥里,“啪嗒啪嗒”响,溅得裤腿又多了些泥印子。

“都别吵!”

方正挤开人群,一眼就瞥见那些插在堤上的黄符,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他伸手扯下一张,指尖蹭过粗糙的纸边,划得指腹发疼。

纸面上的墨迹还带着点潮意,指腹一摸,能蹭下细碎的墨渣——显然是后半夜刚插的。

“这是有人故意栽赃!”

方正把符纸揉成硬邦邦的团,狠狠砸在地上,又用脚碾了两脚,黄纸碎渣嵌进泥里,

“哪来的河神?就是有人不想让咱们修好渠,拿这些破纸吓唬人!”

“你别蒙俺们!”

刚才喊砸渠的刀疤脸往前站了站,他脸上那道疤是逃荒时被抢匪砍的,看着挺凶,

“俺亲眼见过河神发怒!这符纸上有印,肯定是神佛的意思!你要是再硬修,出了事你担待得起?”

“对!俺们信不过你这外来的县令!”

又有人嘟囔,

“上次你说那泥块能挡水,要不是赵师傅帮着搭支架,渠早塌了!现在河神都警告了,你还犟!”

人群又乱起来,张强已经把锄头举过头顶,就要往刚搭好的杨木榫卯支架砸去。

方正心里一急,往前跨了一步,张开胳膊拦住:

“住手!砸了渠,地里的土豆苗全得干死!过不了十天,咱们都得啃树皮饿死!你们好好想想,昨天巡渠还好好的,为啥今天一早就冒出这些符纸?”

他指着符纸上的“三棵松”印,声音提得老高:

“这印是张御史家的!前天他管家还揣着五十贯钱来塞我,让我别修渠,说占了他家的田!现在就冒出这些符纸,不是他干的是谁?”

流民们愣了愣,交头接耳起来。

刘婶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泥,气呼呼地说:

“可不是嘛!上次发救济粮,就是这张管家克扣的,俺家小石头就分到小半袋掺沙的糙米,煮出来全是渣子!他准没安好心!”

李四攥着锄头,眉头皱得紧紧的,闷声说:

“方县令说得在理,那管家不是啥好东西,指不定就是他搞的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青瑶怀里揣着账本跑过来,布裙被风掀得老高,裙角沾着草屑和泥点,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把鬓角的碎发粘得一绺一绺的。

她扶着膝盖直喘气,话都说不利索:“方县令!俺刚去西头工坊对账,就听伙计说渠边出事了,赶紧跑过来了!”

瞥见地上的符纸碎渣,脸色“唰”地变白,“这是瘟神符!俺爹以前跟我说过,有些当官的就用这符纸栽赃,让人以为触怒了神明,好断别人的活路!”

方正眼睛一亮,赶紧拽住她的胳膊:“青瑶,你能不能再去趟‘福顺工坊’?查最近三天谁买过十张黄符纸,尤其是盖‘三棵松’印的——上次管家塞钱时签过字,你认得他的笔迹不?”

李青瑶用力点头,把账本往怀里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

“认得!他的字歪歪扭扭,‘张’字的竖钩拉得老长,跟条尾巴似的!俺现在就去!”

刚转身要跑,又被方正拽住,“路上小心点,要是遇到管家的人,别硬来,先躲着——那家伙心狠,上次还让人拆过流民的棚子。”

“知道啦!”

李青瑶应着,布裙一摆,往工坊方向跑,跑出去没几步,还回头喊了句,

“俺会抓紧的!”

方正刚松口气,就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赵六扛着凿子从流民棚那边过来了。

他布囊里的凿子撞得直响,每天清晨都来修支架,凿子磨得发亮,布囊口还露着半截削好的木楔子。

“赵师傅!”方正喊了一声。

赵六走近,扫了眼地上的符纸碎渣,又瞅了瞅围着的流民,脸色立刻沉下来,嗓门跟打雷似的:“又是那姓张的管家搞的鬼?”

“十有八九!”

方正点头,指着没被扯的符纸,

“你看这符纸上的指纹,管家常年握笔,指尖有老茧,说不定留了印。你去县衙书房,把昨天他碰过的那方‘清风’砚台拿来——就是案头刻着字的那方,他昨天塞钱时攥过,肯定有指纹!”

赵六皱着眉应下来,却没立刻走,从布囊里摸出个小凿子,塞给蹲在旁边的王小二:

“你拿着这个,帮着方县令盯着,要是有人敢砸支架,就用这凿子敲石头报警,别跟他们硬拼。”

又转头对方正说:

“你看好这些糊涂蛋,别真让他们把支架拆了。俺去拿砚台,路上要是遇着管家的人,就给你吹哨子。”

“放心!”

方正拍了拍胸脯,

“俺盯着呢,出不了事!”

赵六“嗯”了一声,转身往县衙跑,布囊里的凿子撞得“叮叮当当”响,跟着急的脚步声混在一起,越跑越远。

流民们见李青瑶和赵六都忙活起来,渐渐安静下来。

李四走到方正身边,攥着锄头的手松了点,闷声说:

“方县令,俺帮你盯着这些符纸,谁要是敢动歪心思,俺就喊你!”

王五也点头,把小石头抱到草堆上,掖了掖孩子的衣角:

“俺去工坊那边瞅着,青瑶姑娘要是回来,俺先跑回来报信!”

小石头从草堆上爬起来,攥着赵六塞给他的小凿子,小胸脯挺得老高,奶声奶气地喊:

“俺也帮着盯!谁敢来搞破坏,俺就敲凿子报信!”

方正蹲下身,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心里暖了点——之前大伙还怀疑他的水泥方子,现在愿意信他,这就是盼头。

刚想说话,就见小石头指着西头喊:“方县令!你看那边!”

方正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工坊那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穿着绸缎衣裳,袖口上绣的“三棵松”图案在晨光里晃了一下——是管家的人!

“别让他跑了!”方正心里一紧,刚想追过去,就见李青瑶抱着账本跑回来,跑得满头大汗,怀里的账本都歪了,边角还沾着点炭灰。

“方县令!查到了!”

李青瑶扶着膝盖直喘气,话都说不利索,

“3天前,张管家去工坊买了10张瘟神符,账本上的签字就是他的!俺问了工坊的伙计,那伙计偷偷拉俺到后门说,管家买符纸时还问‘能不能画得吓人点,最好让流民不敢修渠’!”

说着,她把账本摊开,指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你看,这‘张福’就是他的名,‘福’字的点写得跟墨团似的,跟他昨天塞钱时签的一模一样!伙计还说,管家买完符纸,还威胁他不准说出去,说漏嘴就拆了他的工坊!”

方正凑过去看,账本上的字迹果然跟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心里更确定了——就是管家干的!

可他敢这么明目张胆,背后肯定有张御史撑腰。刚想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嘀嘀”两声哨子响——是赵六的铜哨子!

“赵师傅出事了?”

李四立刻攥紧锄头,眼神都变了。没等大伙反应过来,赵六扛着砚台跑过来,布囊的带子断了一根,凿子掉了好几把,额角还沾着点血,喘着粗气说:

“管家的家丁在县衙门口守着,想把砚台拿走烧了!俺跟他们抢了半天,才把砚台抢回来!”

他把砚台往地上一放,布包打开,那方刻着“清风”的砚台边缘还沾着墨渍,隐约能看见指纹印,指尖处有块模糊的茧痕——跟符纸上可能留下的指纹正好对得上!

“太好了!”

方正刚想说话,人群里突然有人喊:

“不好了!符纸被风吹到田里了!”

大伙赶紧往土豆田跑,只见三张符纸被风吹得飘在青嫩的苗叶上,黄纸盖着绿苗,看着跟蒙了层鬼气似的。

刘婶蹲在田边,看着被符纸盖着的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可咋整?苗要是被河神怪罪,今年就长不出土豆了,俺们咋活啊……”

流民们又慌起来,有人伸手想去扯符纸,却又缩回来,怕触怒“神明”。

方正快步走过去,伸手把符纸从苗叶上摘下来,揉成团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别慌!这就是张破纸,吓不着苗,也吓不着咱们!只要把管家揪出来,当着大伙的面揭穿他,河神啥的,都是假的!”

他看着手里的砚台和账本,心里清楚——证据有了,就差当面对质。

可管家肯定不会轻易认账,得想个法子让他露馅。

正琢磨着,李四攥着锄头喊:

“俺们现在就去找管家对质!让他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这符纸是不是他插的!”

“对!找他对质!”

流民们跟着喊,刚才的恐慌渐渐变成怒气——管家这是断他们的活路,谁能忍?

方正点头,刚要喊大伙动身,就见张御史家的方向冒起一缕黑烟,像是在烧什么东西。

“不好!他们在销毁证据!”

方正心里一紧,拎起砚台就往那边跑,“快跟上!别让他们把账本或者书信烧了!”

赵六抱着账本跟在后面,流民们扛着锄头、拿着铁锹,浩浩荡荡跟上去。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见个家丁慌慌张张地从张御史家的方向跑过来,看见方正一行人,吓得魂都飞了,转身就往回跑,嘴里喊着:

“管家!不好了!流民们过来了!快把东西烧干净!”

方正跑得更快了,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管家不仅栽赃,还想销毁证据,这背后指不定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他盯着远处的黑烟,隐约能看见有人在院子里扔东西进火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追上,把真相砸在大伙面前!

风把黑烟吹得飘过来,带着点纸烧糊的味道,呛得人咳嗽。这场对质,不仅要揭穿栽赃,还要揪出背后的人,容不得半点差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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