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眼神复杂，半晌，她缓缓道：“是爱和希望。”
“当初我们和陛下在那样的人间地狱以凡人之躯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我们的成功是无数死去的姐妹用尸体托举上来的，她们情愿献祭自己的灵魂，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硬是为我们筑了灵根。”
如意眼中含泪，她依然记得当初和她关在一个屋子里的姐姐临死前握住她的手：“如果世间女子都能平安顺遂，我魂飞魄散也是没什么的。”
“对于外人来说，弃婴河是阴森诡异之地，可对于我们来说那里埋葬着我们的战友和骨肉。”
涂山念轻声问：“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落胎泉对吗。”
既然子母河里承载着未安息的亡灵，依着她们对女子的怜惜和对孩子的愧疚，又怎会允许别人滑胎，让她们又失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没错。”如意点头：“落胎泉就是个幌子，每一个去求落胎泉的人都会被杀掉，陛下很爱子母河，她不允许任何人不珍视她们。”
说到这里，如意垂泪：“陛下的行为越来越偏激，我也是因为不想滥杀无辜才选择退出朝堂，可前几日陛下找上了我，她说她的一切苦难都来源于你，她求我帮她杀了你。”
天老爷！关我毛事儿？
涂山念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自愿献祭灵魂是一种怎样的过程，但她明白，这种寄托着无数人的希望和决心的法术总是厉害的，更是伟大的。
她没有说话，反而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不杀我？”
涂山念的脚步一顿：“你的命是由无数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一点一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我敬她们，所以我不杀你，可若是下次你再敢阻我的路，我绝不手软。”
望着涂山念离开的背影，如意有些恍神，脑子里忽地就涌现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魔影幢幢的村子里，黑白无常的面前……
——“去投胎吧，下辈子你一定会过得很好。”
——“符合心意，如愿以偿，你便叫如意吧，愿你日后生活万事顺遂，事事如意。”
前世记忆涌上心头，帮月老写完剧本之后，她记得她路过白虎岭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小姑娘，她当时被打的就剩下一口气了，她听见有人喊她——白慧萱。
那么好听的名字，怎么命就这么惨？她不忍心，散尽所有的功德之力硬生生就把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后来她一直偷偷的看她，直到她看到白慧萱最后遇见了娘娘，被她救下，她才放心的去了地府。
黑白无常惋惜的问她攒了那么久的功德现在全没了，后悔吗？
她不后悔，其实当不当皇帝也没关系，她这辈子都苦成这样了，不想再看见别人和她一样苦。
黑白无常叹了口气：“怎么说都答应娘娘了，这女皇剧本是给你的，就是现在还有点早，这样吧，你再去投个胎，干出点大事来，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哥俩儿也好给你操作。”
于是她又投了胎，她不记得前世的事了，但等到十六岁那年她被拐进这个村子，她看见那个衣不蔽体的女孩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笑着踹开了关着她的房门，她说：“我想干大事！我要建立一个只有女子的国度，在这里不会有女子被看不起，也不会有人被欺负，怎么样？你跟不跟我干？”
多荒谬的话！
但不知怎地，她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许是那女孩的笑容有些熟悉？她说不清。
回忆终止——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在地上膝行几步冲着门外大喊：“娘娘！娘娘！我叫武如意——”
可惜涂山念并没有听见，就算是听见了怕是也没心情搭理她。
落胎泉本身就不存在，那国王以它为借口，用她的性命要挟三藏他们进宫，她想做什么？
真爱上了？
不可能。涂山念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国王平等的仇视天下每一个男人，不可能会对他们一往情深。
断了她的软肋逼她答应一统三界的要求？
也不对。国王应该是了解她的，若三藏真死了，哪怕只是为了完成他拯救苍生的心愿，她也不可能答应国王的条件。
那是为什么？
如果是她的话，她从绝境中一路杀出来，建立了女儿国，那她定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守好女儿国，她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国王亦是。
越想越乱，涂山念随即扯了根丝带蒙上眼睛，撑着弑神枪快步走向皇宫，手上的血滴滴答答的淌了一地，这模样吓坏了街上的行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原本还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涂山念被一队士兵包围，领头的将军骑在马上，长剑一划，冷声怒斥：“陛下吩咐过，今日是她大喜之日，任何敢破坏她与大唐圣僧成亲者，杀无赦！”
涂山念嗤笑一声：“我记得我和你们陛下说过，就算我只剩下一口气了，荡平整个女儿国也不是难事。”
“强弩之末，还敢嘴硬！”将军一声冷哼，挥手下令。
无数长矛对准了她，随着将军一声令下，士兵们齐齐冲向她，涂山念挥动着弑神枪，避开正面锋芒的同时，枪尖横扫而出，正磕在左侧士兵的手腕上，长矛瞬间脱手，她反手一掌将其击退。
背后突然传来劲风，她猛地矮身，一柄长刀擦着头皮劈过，带起几缕发丝。借着矮身的惯性，弑神枪狠狠掷出，正撞在那偷袭者的膝盖上。
她现在与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还不如……
涂山念一咬牙，凭着三藏和悟空的智慧怎能看不出这是个局？ 他们为了自己深入敌营，她得去救人！
可更多的士兵涌了上来。一支羽箭射中她的右臂，弑神枪在她手中愈发沉重，她身上的伤口也逐渐增多，但她脚下的步伐始终没乱，每一步都踏在血泊里。
果真是自己才最了解自己！涂山念恨恨的想，那国王就知道她一定不会伤无辜人的性命所以才能放心的派出军队来围堵她，换言之，就算她真杀了人，滥杀无辜也会给她平添业障，白白的背上几条人命，这辈子就和成圣无缘了！
真特娘的恶毒！
又一名士兵的长矛刺穿她的小腹时，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可她没有倒下……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昏迷在她脚下，涂山念终于跪倒在地猛地咳出一摊鲜血。
再好的计谋又怎样？可她偏偏是做到了，没伤任何人的性命，硬是从一队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涂山念使劲的抹了把脸上的鲜血。
没有法力又怎样？眼睛看不见了又怎样？她是涂山念，是天骄是气运之子！没有谁能让她认输，也没有谁能打倒她！
她就这样一路杀到了皇宫。
在进门之前她还有些遗憾，她可是来抢亲的，却一身血污披头散发！
不过师父见了她会说什么呢？涂山念愉悦的笑了，他一定会哑着嗓子红着眼眶的问她怎么来了。
那她要怎么说呢？她定是要摆个潇洒的姿势，然后漫不经心的抬头一笑，告诉他——来抢亲啊。
在穿上喜服的那一刻，三藏的视线就一直盯着殿外，他想她了，虽是一模一样的脸……
三藏不禁想着涂山念穿喜服的样子，绝对不会像国王这样，眼中带着冰冷的算计，若是他的阿念没出事，她定是会将自己挡在身后，然后笑意盈盈的补上一句——他是我的。
“哪个要和你共度春宵？他是我的。”
她竟真的来了……
看着浑身浴血一步步走来的涂山念，看着扯下红绸子披在身上的涂山念，看着用鲜血做口脂的涂山念。
三藏的心痛的厉害，原本想对她说的千言万语到了这时却都堵在了嘴边，他哑着嗓子：“阿念，你怎么来了？”
你不该来的，他知道落胎泉是假，但只有国王才知道怎样就救回阿念，哪怕是龙潭虎穴，十死无生，他唐三藏也愿意去。
尽管那样狼狈，小狐狸却还是迈着骄矜的步子，慵懒优雅的笑：“来抢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