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尼等待这个机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等待里，每一天都像是在数着墙上的刻痕，缓慢又充满期待。
这件事，要从不到两个月前说起。
军国进行技术交流，莱特以锻造师的身份受邀前往，罗尼作为他的徒弟，自然一同前往。途中并不平静，灵气浓度低得超乎寻常，让罗尼的体力消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加上一路颠簸带来的晕车困扰，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中途还遭遇了希尔妲?柯文迪许等刺客的突然袭击，一场惊险的打斗在所难免；好不容易抵达异国，连与玛莉亚等旧友坐下来叙旧的短暂时间都没有，便立刻投身到紧张的锻造工作中；之后又参与了大规模的短兵相接，战斗刚一结束，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忙折返，离开军国，拖着疲惫不堪到几乎要散架的身躯回到了独立自由都市。
这不到两个月的时光，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波澜起伏。
这段时间里，“罗妮” 工坊一直空无一人，屋内屋外都积攒下了时光的痕迹。回到都市后，两人也未曾有过片刻的好好休息，立刻又投入到堆积如山的锻造作业中，这样忙碌到晕头转向、连晨昏都快分不清的日子，就这般持续着。
不过，锻造工作在昨天完成一把刀的最后一道工序后，总算告一段落，迎来了难得的空闲。
罗尼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几乎要在日复一日的锻造声中忘记了最初的期盼。
终于等到了可以行动的好时机，她绝不会有丝毫错过。
于是 ——
“我要打扫！”
清晨，天刚蒙蒙亮，罗尼就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主人，开口便掷地有声地说。
“莱特，你听着，我们将近两个月没管这‘罗妮’工坊的房屋和锻造场了。你觉得会是什么样子？”
“……”
“没错，你说得对！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罗尼不等莱特回应，自己先肯定了这个答案。
罗尼的老板本就不易苏醒，通常刚起床时，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都会因身体的不适而沉默不语。
所以，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趁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多说几句，让他无法反驳。
“不仅如此。雨水从门、窗框的缝隙里一点点渗入，在木头表面留下了深色的污渍；屋顶上堆积着从远处森林吹来的火山灰，一层又一层；就连平时走动的地板也未曾好好清扫过，角落里还能看到蛛网的痕迹。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尤其罗尼并未睡在屋内，而是睡在锻造场的角落。那里不仅灰尘多到能在地上画出脚印，还常有煤炭的细小碎片四处滚动，稍不注意就会硌到。工具也未经整理，随意摆放在各个角落，她每晚都要为确保睡床的位置足够安全而费尽心神。近来天气渐渐转冷，从门缝里灌入的寒风愈发凛冽，常常让她在夜里冻得缩起身子。
“所以我要大扫除！”
罗尼紧握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也带着一丝因激动产生的颤抖，态度坚决地主张着，神情如同一位为家里琐事操碎了心的长辈。
对本就喜爱洁净、见不得一点脏乱的她而言，眼下工坊里的状况实在难以忍受，已经到了必须彻底清理的地步。
“我要彻底、完美地清扫每个角落，一点灰尘都不能留下！”
“…… 我要吃饭。” 莱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打扫完毕之后才有饭吃！” 罗尼毫不退让地回应。
即便是刚起床、反应还有些迟钝的莱特，闻言也不禁失落地叹了口气，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首先，罗尼让莱特将锻造场屋顶的火山灰全部扫下来。他动作迟缓地挪动着身体，爬上靠在墙边的梯子，到了屋顶，拿起放在一旁的扫把开始清扫。那些被扫起的、如雾气般在空中飘散的火山灰，应当会被七号街常有的清风吹散到远方吧。
罗尼则转身走向大厅。她利落地将屋内的日用品一件件搬到屋外的空地上，待房子里几乎被清空后，脱掉脚上的鞋子，踩着一把高脚椅子开始掸天花板。天花板上果然附着些许薄薄的灰尘，她用掸子轻轻一拂，灰尘便簌簌落下，落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这样只需用扫把一次性扫出去即可，省去了很多麻烦。
扫完天花板，便用提前汲取的清水浸湿抹布，开始仔细擦拭。湿抹布被反复清洗多次，每一次都能拧出浑浊的水，她按照墙壁、窗户、地板的顺序，如同扫地时遵循的规律一般由上至下擦拭着各处的污垢，这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学到的打扫基本功。
罗尼让扫完屋顶火山灰的莱特到屋外擦拭那些搬出去的日用品，确保每一件都干净无尘后再搬进来。这段时间里，她则走进狭小的厨房，准备简单的餐点。她熟练地切好附近农家前两天刚赠送的新鲜食材，又取出之前从灰幕森林采集、晾干后收存起来的叶子煮茶。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将这些食物和茶水一一摆到擦干净的桌子上。
“来用餐，顺便休息一下吧。” 罗尼朝着莱特的方向喊道。
“…… 芋头干？” 莱特看到桌上的食物，有些意外地问。
“看起来味道不错，而且很顶饿。” 罗尼回答道。
“是芋头干啊……” 莱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两人陆续拿起桌上堆积的芋头干，认真地吃着。对罗尼来说，这带着自然清香的芋头干无疑是美味的食物；但向来有些挑食的莱特，却多半要就着温热的茶水，才能勉强将这些干硬的芋头干咽下去。
填饱肚子后，罗尼立刻着手清洗两人换下的衣物，莱特则独自回到锻造场，开始整理、保养那些在长时间使用后变得有些钝损的工具。两人分工协作，有条不紊地逐步完成着剩余的清扫工作。
中午过后没多久，这场规模不小的大扫除总算彻底结束了，整个工坊焕然一新。
“莱特，我出去一下。”
罗尼探头望向锻造场，见莱特正坐在工作台前削着一块朴木，神情专注地制作着刀鞘，看那尺寸和样式，似乎是为昨晚刚打好的那把刀准备的。
身为老板的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看向罗尼。
“回收废铁的时间还早，不急着去。” 他说道。
“不是去做这件事。” 罗尼摇摇头，解释道，“我想跟邻居们打个招呼，告知他们我们回来了。毕竟回来后就一直专心于锻造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能好好问候他们。”
“知道了，你去吧。”
莱特的背影对着她，从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说 “好了好了，你想去就去吧”。
“那我走了。”
—— 罗尼并未说谎，她确实打算去问候邻居。
她在心中默默想着，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锻造场。
罗尼提着一个小巧的水桶和两块叠得整齐的干抹布出发了。
七号街是由市政府统一管理的农业区，通过公开招募的方式雇佣人员，以农家的形式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工作和住所。这是初代哈斯曼开拓这座都市时最先采用的管理方式，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至今仍在沿用。
罗尼看着眼前这片宽阔的田地，地里的农作物长势正好，她沿着田间那条被人踩出的小路慢慢走着，挨个儿拜访了好几户土墙搭建的房舍，笑容满面地告知大家她和莱特已经回来的消息。属于农业区块的七号街，在整个独立自由都市中面积是最大的，住户也相对分散，即便只是四处打个招呼，也并非一件轻松的事。偶尔遇到对方正在午后的阳光下午睡，她便会轻轻放下脚步，想着改日再来拜访。
途中，她遇到了一位相识已久的妇人。
妇人双手抱着各式花束，数量多到几乎要从怀里溢出来，连视线都被挡住了大半。她从花丛的缝隙中艰难地看到罗尼，脸上立刻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罗尼，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拿一些，实在抱不动了。”
“这些花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 罗尼走上前，顺手接过一部分花束，减轻妇人的负担。
“花店要处理一批因为运输过程中略有受损的花，我看扔了可惜，就都收过来了。习惯了这样攒东西，一不小心就拿多了。你要分一些吗？” 妇人笑着问道。
“要！请务必分我一些！” 罗尼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方让她随意挑选，罗尼便毫不客气地选了那些开得正盛的白花。虽说花瓣边缘略有损伤，但在她看来，这些花依然保持着自然的漂亮姿态，没有任何问题。
罗尼正好需要花，这样的巧合让她十分感激。尽管觉得这样接受别人处理的花有些不妥当，但想到不必从本就不多的零用钱中挤出费用来买花，还是让她略感欣慰。
罗尼带着一小束白花、那个小水桶和干抹布离开了七号街。
她来到石造民房林立的居住区，快步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小巷，巧妙地避开人潮密集的商店街继续前行。身旁的面包店飘来刚出炉的面包那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开，她却未曾停下脚步；随后在那座信仰祈祷契约的修道院和相邻的学校前短暂驻足，静静地听了会儿里面传出的孩子们清脆的歌声，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后，再次迈步向前 ——
罗尼就这样一步步向都市深处走去，最终抵达了她心中的目的地。
这里远离建筑物密集的区域，一片平缓的斜坡清晰地映入眼帘，斜坡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青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丘陵的山脚下，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无数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这里是六号街的公墓，一片承载着诸多记忆的地方。
“呃……”
罗尼拎着一个小水桶，从墓地一角那口有些年头的水井中汲满了水。水桶的重量带着惯性，让她脚步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地走下丘陵的缓坡，目光在众多墓碑间来回扫视，寻找着她要找的目标。这片公墓里的墓碑数量实在太多，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无疑还会不断增加，所以她每次来，都要费些功夫，稍不留意就险些找不到那两块熟悉的墓碑。
“……啊。”
幸好，没过多久她就在一片墓碑中找到了目标。
“让你们久等了。”
两块墓碑并排立在罗尼面前，距离相近，仿佛生前也时常相伴。
左边的墓碑上刻着“巴古?恩兹”，右边的则刻着“罗妮?菲斯”。
“午安，巴古先生、罗妮小姐。”
这是她今天所有清扫工作中的最后一项。
其实并非只有今天是这样。
罗尼一直瞒着莱特，偷偷来为他父亲巴古和青梅竹马罗妮的墓打扫，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毕竟，作为这两块墓碑主人的亲属，莱特对这类扫墓的事情并不十分上心。即便情况并非如此，罗尼也始终认为，清扫他们的墓碑是自己应尽的一项义务——如此来了几次之后，便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融入生活的固定安排。
从小水桶中舀出的水十分冰冷，接触到指尖的瞬间便带来一阵寒意。罗尼一边忍不住打着哆嗦，一边将抹布浸入水中浸湿。她先轻轻拍掉墓碑上堆积的薄薄一层沙土，然后用湿抹布仔细地擦拭着碑面，不放过任何一处污渍。
“抱歉，足足两个月没来看你们了。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们去了一趟军国。”
罗尼一边专注地擦拭着碑上的污渍，一边像是与人闲聊般对着墓碑说道：
“这一路真的很辛苦。坐的马车一路颠簸，晃得人头晕目眩，我还受晕车的折磨，吐了好几次。途中还遭遇了刺客的袭击，惊险万分。到了军国之后，我们的能力也没能得到军国圣剑师的认可。为了能有更好的表现，我们还得熬夜锻刀，忙得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结果那段时间里，连肉都没吃到……真的是一口肉都没吃到。”
罗尼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次去军国旅行的种种经历，那些辛苦与波折，都在她的话语中缓缓铺展开来。
她总会定期来到这里，清扫墓地，然后像这样向长眠于此的两人诉说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情。
对于不懂得如何向神祈祷的罗尼而言，这便是她独特的、属于自己的扫墓方式。
“……真的、真的非常辛苦。”
往常，她总是带着笑容向他们汇报生活中的点滴，但今天，她脸上的笑容淡去，心中装着一个特殊的话题要说。
“莱特他……”
话语刚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停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仅仅是回想相关的事情，便有强烈的愧疚与悔恨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难以开口。
——罗尼，振作些。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必须将莱特的心意，传达给这两位他所珍视的人。这件事若是做不好，今日的清扫工作便不能算真正完成。
“莱特他正在消耗自己的性命战斗。”
这句话的含义，一如其字面所示，没有任何隐晦。
每次使用罗尼的“魔剑精制”能力，都会消耗她的血肉，同时也会损耗作为术者的莱特的灵魂。这种能力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在莱特身上逐渐显现出来。他的视力正在慢慢衰退，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彻底失明。如果今后还继续使用这项能力，对他身体的侵蚀想必会更加严重。至少莱特自己，已经清晰地察觉到了这样的预兆。
“我觉得应该阻止他。”
尽管心里一直这样想……
但莱特却对她说：
“我有许多想要守护的东西。罗尼，你也是其中之一。”
“拜托，今后也让我有所失去吧！”
罗尼复述着莱特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说‘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为了这个，他愿意有所失去。”
“他还说，我们要同生共死。”
罗尼垂下眼帘，停顿了片刻，然后以“所以……”开头，继续说道：
“很抱歉，我不会阻止他，因为我是他的徒弟。我认为作为徒弟，理应与莱特一同守护他甘愿牺牲也要守护的事物。等他看不见了，我会成为他的眼睛。”
她说着，用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左眼。
“我会以此偿还他的左眼……请两位在天有灵，保佑这样的莱特和我。”
她用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那因三年时光流逝而逐渐斑驳的人名，随后低下头，又轻声说了句“拜托两位了”。
罗尼偶尔会想，自己这般频繁地前来汇报，时而低头请求，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或许自己只是想逃避心中的种种罪恶感，才做出这些事来。
那种因拥有罗妮的血肉而得以存活的罪恶感，那种因自己的能力会减损莱特灵魂的罪恶感。为了缓解这些情绪，为了寻求一丝救赎，才来清扫墓碑——罗尼当然知道自己并非此意，但在他人眼中，或许便是如此吧。
——不过，必须将这些传达给他们。
这是得以活在这世上的自己，应尽的义务。与莱特一同努力生活，在此汇报从罗妮那里“借来”的生命历程，尽可能传递与莱特共享的一切事与情。
这便是罗尼自己独特的“祈祷”方式。
——请收下吧。
就这样，罗尼低头伫立在墓碑前，过了许久许久。
确认墓碑已大致清理干净，罗尼将之前从一位妇人那里得来的花分成两束，小心翼翼地分别放在两座墓前。白色的花瓣在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带着一种宁静的美感。
“……啊，对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汇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罗妮小姐，这件事请你认真听好！”
罗尼重新面向罗妮?菲斯的墓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开始述说：
“莱特有喜欢的人了。”
自然，墓碑不会有任何回应，四周只有风拂过的声音。
但罗尼还是静静地等待了足足几十秒，仿佛在给对方留出反应的时间，才继续说道：
“那是他即便赌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人。虽然他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一直隐瞒自己的心意，但我不会让他这样继续下去的，我定会想办法让他们的恋情修成正果……所以，该怎么说呢……刚才虽然请你保佑我们……但关于这件事，还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爱上了除你之外的女性。
“请你原谅他。”
“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罗尼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只见刚才提到的青年莱特就站在不远处。
“为、为什么会在这里？”罗尼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不是说了吗？”莱特神情略显不悦地回答，“今天要彻底打扫，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结果一来就看到了你。
罗尼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手心也冒出了汗。
“不，不是的……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下意识觉得，若我来为罗妮小姐或你的父亲扫墓，或许会惹你不快……但又想到他们是生前照顾过你的人，总该来打扫一下……”她急忙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
“不必如此惊慌，我不会责怪你。而且，你并非只有今天来这里吧？平日里总会找时间过来，对吗？”莱特平静地说道。
“你、你发现了？”
罗尼惊讶地呼喊出声，她自认为已经尽可能做得隐蔽，不让他察觉。
莱特轻轻叹了口气，那神情仿佛在说“这显而易见”。
“无论我何时来，这里都没什么灰尘，自然能发现。”
——无论何时来？
罗尼没有忽略这句话。换言之，莱特也经常来这里？
就像她瞒着莱特前来一样，莱特也瞒着她来到这里。
罗尼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根本不必这般偷偷摸摸的。
——我们真是相像啊。
莱特越过罗尼的肩膀，凝视着那两块墓碑，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罗妮是个任性又莽撞的女孩。”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罗尼虽不清楚，却静静地站在一旁，认真倾听莱特的诉说，不愿漏掉一字一句。
“每次都借口外出冒险，拉着我四处奔波。只要发现看似危险的地方，她就会眼睛一亮，径直冲进去，害得陪在她身边的我屡屡险些丧命……这并非玩笑。你知道‘爪痕’吧？我曾有过险些从那里摔下去的经历，说实话，那次真的吓坏了。”
内容虽有些惊险，但他说的时候眯着眼睛，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来应是段美好的回忆，大概是吧。
“后来她说想加入骑士团，我被迫陪她练习了多次。她实力出众，每次都让我累得半死。比起‘挥砍’，她更擅长‘突刺’，会用木剑剑尖精准地刺向要害。若是被她刺中侧腹，定会反胃呕吐。你可以想象那种滋味。”
不必想象，罗尼能从他的描述中感受到那份真切。
“当她拿出父亲锻造的直刀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回忆的内容愈发离奇，却也透着真实。
然而……
“她真的很任性，又很莽撞。”
迎着微凉的寒风，莱特轻声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怀念。
罗尼注视着他的侧脸，心中默默想道：
——你真的很爱她。
心中虽有一丝羡慕，却不会说出口。她轻轻笑了笑，打破了这份沉默。
“总觉得罗妮小姐有些像尼禄小姐。”
“是啊，这么说确实……不过，两人截然不同。罗妮是罗妮，尼禄是尼禄。”说完，莱特转头看向罗尼。
“……罗尼，这段时间谢谢你。我想罗妮和父亲都会很高兴的。”
——啊，不好。
罗尼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因为其实该说谢谢的是她。
——谢谢你告诉我关于罗妮小姐的事。
但这里并非适合哭泣的场合，所以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
“打扫完了吗？”莱特问道。
“嗯，刚结束。”罗尼回答。
“那我们回去吧。”
罗尼“什么？”地睁大双眼，有些意外，而莱特已经转身迈步准备离开。
“你不做点什么吗？比如亲手打扫一下墓碑……”她忍不住问道。
“让他们看到我，就足够了。我每次都是这样。”莱特的声音传来。
即便如此，也太过干脆了吧？罗尼虽有些不解，却也大致能明白。如同她“祈祷”的方式是清扫墓地、汇报日常一般，莱特“祈祷”的方式，或许就是这样来墓碑前看一看，让他们知道自己一切安好。
罗尼快步追着莱特的背影走去。
“这样一来，今天的打扫工作就结束了，辛苦你了。”莱特说道。
“你也一样……啊，对了，我之前就想说，从今天起你可以睡在房间里。你抱怨过风很凉，过去是我疏忽了。”
罗尼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起来，她之前一直睡在锻造场，那也是莱特的安排。起初，她还因被这样安排而感到一丝失落，觉得自己被疏远了——但很快便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莱特不希望徒弟听到他的声音。他从三年前开始，便时常做噩梦，那些痛苦的呻吟声，他不愿让罗尼听到，才将她的睡床移到了锻造场。
罗尼知晓此事，而莱特想必也知道她已明白其中缘由。
“……我可以问原因吗？”罗尼轻声问道。
“因为我已经没事了。”莱特的回答仅此一句。
虽只有这一句，罗尼却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我不会再被噩梦困扰了。
——罗妮小姐，你看到了吗？我们正在踏实地向前迈进！
罗尼微笑着跟在莱特身后，感受着这份踏实的温暖。能与珍视的他并肩而行，是此刻最幸福的事。
“那我今晚就睡房间了，可不许夜袭我。”罗尼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那种不良嗜好。”莱特无奈地回应。
“……也是，毕竟莱特喜欢大的。”
“你又说这种容易引人误解的话……”
“莱特是变态！巨乳控！”
“我看你还是睡锻造场吧！”
见罗尼满脸笑容地说“我不要”以示反抗，莱特也只能无奈地苦笑。当他转头向前时，口中低声说出的话语，清晰地传入罗尼耳中，让她印象深刻。
“直刀啊……”
花费了一整天的大扫除，总算在这样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