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万春昏迷不醒。
那支弩箭几乎夺走了他的性命，若非太医署陈院判亲自出手，又以宫中珍藏的圣药吊住心脉，他恐怕早已在立冬那日，随着那场血色婚礼一同湮灭。
如今，他躺在夏景帝赏赐府邸的床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如游丝，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背上的伤口虽经处理，依旧狰狞，高烧反复，呓语不断，偶尔含糊吐出的，唯有“云舒”二字。
喻万春遇刺，震动朝野。
夏景帝勃然大怒，当庭责令刑部，三日之内查明真凶。
刑部尚书又将此事交给了刑部司的的郎中，孙焕东。
这位刑部司郎中的调查雷厉风行，现场弩箭、窗棂破损痕迹、刺客可能的潜入路线等等蛛丝马迹皆不放过。
孙焕东不动声色，顺藤摸瓜，然而，越是深入，他心中的寒意越盛。
所有的线索，在指向某个看似不可能的方向后，竟都诡异地变得模糊，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抹去。
因为大夏对于弓弩管控是很严格的，汴京城内能白天带弓箭的根本就不会是常人。
孙焕东早有预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的思路简单，先查箭矢，可是对于弓箭的调查前期很顺利，从孙焕东很快便查到了弓箭产地，可是等到他人到了地方，发现那里已经搬迁了。
虽然搬迁，可毕竟是生产弓箭的地方，等他细查下去，发现关于箭矢的一些关键的证据，消失不见了；一些本应存在的记录也不翼而飞。
这绝非寻常势力所能做到。
而后，他又回到了起点。经过他的分析最后指向几个因漕运改革利益受损的江湖势力，甚至隐隐牵连到朝中几位反对派官员。
这一下，孙焕东知道，手上捧着的是块烫手大山芋了。
人在汴京，怎能没点政治嗅觉？
最后，在刑部尚书的催付下，孙焕东自导自演了一出江洋大盗的好戏，写了篇奏折，应付了事。
深夜，汉阳王府的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赵乾铁青的脸色。
他面前摊着最后几份密报，其他汉阳王在汴京心腹幕僚垂手立于一旁。
“乾总管……”幕僚声音干涩，“所有明线暗线，最终……最终都指向了……宫内。”
赵乾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喻万春是汉阳王两位世子的师傅，刺杀喻万春也是在打汉阳王的脸。
之前汉阳王亲笔，让他看好喻万春，可是现在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刺杀，如果汉阳王追究起来，那就是自己保护不力了！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中满是疲惫。
只要喻万春能活过来，那便一切好说。
因为这是夏景帝与汉阳王的博弈，而他作为汉阳王在汴京的首脑，现在要做的就是补救！
皇宫内，刑部尚书带着刑部司郎中来到了养心殿。
作为夏景帝的班底，他要给喻万春此事画上句号。
孙焕东来到养心殿的次数不超过五指之数，看着肃穆的权力中心心生向往。
刑部尚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将调查结果低声禀报，最后，头深深低下，“臣……臣循迹追查，虽无实证，但种种迹象表明，那弩机来源，以及事后抹去痕迹的手段……皆出自……出自一直未归案的大盗。”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夏景帝背对着刑部尚书与刑部司郎中，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凋零的庭院，久久不语。
刑部尚书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等待夏景帝的回话。
而孙焕东至今也没搞清楚，是因为喻万春提出的漕运改革触动了太多皇亲国戚的利益，引得反弹过大，皇兄想借此敲打，甚至是被当做了弃子？
还是因为喻万春风头太盛，与几位皇子交往过密，引起了猜忌？
亦或者，仅仅是因为他那场挑战权威的“异地婚仪”，让夏景帝觉得失了颜面？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此事透着诡异，十分复杂。
按说旧有的漕运势力嫌疑最大，可是他们再傻也不会大白天杀人。
不知过了多久，夏景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朕，知道了。”
只有这简短的四个字。
不过孙焕东心中一松。
他知道，此事到此为止了，而他也算交差了。
夏景帝面色沉静，只微一颔首，侍立在他身侧的大太监便即刻趋步上前，于阶前稳稳擎起明黄卷轴，朗声宣道：
“诏曰：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刘司正，缉捕大盗不力，深负朕望！即行褫夺其职，交部议处！着刑部司郎中孙焕东，暂代指挥使一职。钦此~！”
旨音刚落，夏景帝深沉的目光便落于孙焕东身上，语气平缓，“孙指挥使，这京城的大盗，可要速速缉拿！”
啊？
这！？
孙焕东直接懵了！
刑部尚书伏地，用手肘碰了一下孙焕东，孙焕东如梦初醒！
“臣，必肝脑涂地！”
孙焕东这是大喜过望啊！能不竭尽全力？
宋朝刑部司郎中与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相比，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的品级更高，权力也更大。
刑部郎中为从六品，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其品序在正任观察使之上，为正五品。
从权力方面来看，刑部司郎中是刑部的属官，主要负责协助刑部尚书、侍郎处理刑部的具体事务，如司法刑狱案件的审理、复核等。
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是三衙长官之一，掌禁军步军诸指挥名籍，凡统制、训练、番卫、戍守、迁补、赏罚，皆总其政令，还分管汴京内的治安，地位重要，权力极大。
起身时，他感到一阵虚脱，步伐有些踉跄。
退出养心殿，阳光刺眼。
“恭喜了，焕东！”刑部尚书张口道贺。
孙焕东还没缓过神，“大人抬爱！”
他知道，这事落在谁头上，只要办的符合夏景帝心意，都会获得丰厚回报，所以尚书的推荐在他此次升迁中至关重要。
孙焕东看着这巍峨宫墙，第一次感到如此深的恐惧与无力。
心中感叹：喻万春啊喻万春，你才华惊世，却不知这帝王心术，才是最致命的刀锋。
与刑部尚书告别后，孙焕东要回去‘捉大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