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雷阵的烟还没散完。
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在一块儿，冲进鼻腔，搅得人想吐。
也先的脑袋里嗡嗡的响。
耳朵里塞满了败兵的哭喊，还有战马临死前的嘶叫。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没见过这么邪门的败仗。
不是刀剑输了。
也不是脑子输了。
是输给了这片会炸的土地。
输给了明军手里那种能喷火的铁管子。
窝囊。
窝囊透了！
“太师！撤吧！明军有妖法！”
“在不走就全完了！”
一个亲卫冲到他马前，脸上又是黑灰又是眼泪，嗓子都喊破了。
“闭嘴！”
也先一把勒住缰绳，战马嘶鸣着立了起来。
他那双熬红的眼珠子，凶狠的扫过那群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兵。
这草原上的狼，短暂的懵圈过后，骨子里不认命的狠劲全被逼了出来。
“妖法？”
他“呛”的抽出金鞘弯刀，刀尖指着前面还在喷火的明军阵地。
声音哑的跟砂纸一样，却能让人莫名心安。
“放屁！就是明人搞出来的新火器！没什么了不起！”
他催马冲进人群。
手起刀落。
一口气砍翻了七八个只顾着跑的自家兵，热血喷了他满脸。
“都给老-子停下！”
“谁再退，这就是下场！”
血淋淋的场面管用了。
周围的溃兵被他吓住，不动了，可脸上还是煞白一片，腿肚子直哆嗦。
也先扫了一圈。
心里估摸了一下。
十万大军。
一趟地雷阵，一轮火铳。
没了快一半。
剩下的五万多人，全成了吓破胆的兔子，一个个垂着脑袋，没了魂儿。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也先胸口堵得发慌，有口气喘不上来。
但他咬着牙，现在不能泄气。
“所有人，听令！”
他举起弯刀，用尽力气吼。
“收拢队形，边打边退！明军的火器是厉害，可他们的腿没咱们的马快！”
“冲出这个鬼地方，咱们就能活！”
“撤！”
也先不愧是也先。
这种绝境，硬是让他靠着威望和砍人，把快散架的军队又拧成了一股绳。
整支大军成了一条受了重伤的大蛇，开始向北挪动，想爬出这片死地。
。。。
德胜门城楼。
郭勇看着瓦剌残兵开始有序的后撤，急得抓耳挠腮。
一身的力气没地方用。
“殿下，于少保！”
他几步冲到朱见济和于谦跟前，单膝跪下，嗓门跟打雷一样。
“贼军要跑！末将请命，带五千铁骑从边上冲过去，非把也先那老贼的脑袋给您二位提回来！”
于谦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追还是不追。
这是个问题。
瓦剌是败了，可人还在。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是狼。
真把他们逼到死角，回头一口，明军也得掉块肉。
“不急。”
朱见济的声音很轻，却很稳。
他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脸上没什么表情。
“郭将军，穷寇莫追。也先是狼王，不是土狗。把他逼死，他能拉着咱们陪葬，这笔账不划算。”
“哪。。。就这么看着他们跑了？”
郭勇不甘心，拳头捏的嘎吱响。
“跑？”
朱见济笑了。
“我给也先太师准备的大戏，开胃菜刚上，主菜还没来呢。”
“怎么能让他走了？”
他看向郭勇，那目光钉子一样。
“传我的令，你带一千东宫卫的轻骑，远远的吊着他们。”
“记住，只用弓箭射，不准靠近打。”
“他们一回头，你们就跑。”
“要让他们以为咱们已经打不动了，只能派点小部队恶心恶心他们。”
郭勇一愣。
没太懂。
但太子殿下的命令，执行就对了。
“末将遵命！”
于谦在旁边听着，老眼忽然睁大，呼吸都停了一拍。
示敌以弱。
诱敌深入！
太子殿下，竟然还有后手！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
。。。
战场上。
也先吆喝着大军，一边挡着屁股后面不痛不痒的箭，一边狼狈的往北跑。
“报！太师，明军就派了一千人追过来，离着老远放箭，根本不敢上来！”
探马的回报，让也先绷紧的神经松了点。
“看来明军也不好过！他们那破火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个部落头领嚷嚷道。
也先回头看。
身后那支“追兵”畏畏缩缩。
他胸口的火腾的一下又烧了起来。
他是谁？
瓦剌太师！
现在被一千人的小队追着屁股打？
传回草原，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再说，这帮兵的胆子都快吓破了，必须见点血，才能把魂儿找回来。
眼前这支追兵，正好。
“传令！”
也先的赌性上来了，眼睛里冒着红光，刀尖指向后面。
“全军掉头，给老-子冲！”
“宰了这帮不知道死活的东西！用他们的血，洗掉咱们的晦气！”
“嗷！”
憋了半天的瓦剌残兵，听到反击的命令，疯了一样嚎叫起来。
五万人马调转方向，一股黑色的潮水，冲着郭勇那一千人的“鱼饵”扑了过去。
郭勇一看，乐了。
卧槽，上钩了。
他立马按朱见济说的，装出个屁滚尿流的样，掉头就跑，带着手下往一个窄长的河谷里钻。
也先杀红了眼。
管他什么地形。
带着大军一头就扎了进去。
河谷越来越窄。
两边是高高的土坡。
大部队挤在一块儿，速度不由自主的就慢了。
也先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这地形，是个口袋。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
轰！
一声炮响，天塌地陷。
声音从前面谷口的山顶上传来。
这不是命令。
是信号。
是阎王爷摇了铃。
也先猛的抬头。
两边的土坡上，伪装的草皮被掀开。
上百门黑漆漆的野战炮露了出来。
炮口闪着铁的冷光。
每一个黑洞洞的炮口，都对准了谷底。
对准了他们这群进了笼子的羊。
“不好！中计了！快撤！”
也先的魂都飞了，嗓子喊破了音，拼命的想调转马头。
晚了。
一切都晚了。
五万人挤在这个长条山谷里，想掉个头都难。
“开炮！”
朱见济早就在山顶等着了。
他冷冷的挥下令旗。
命令传达。
上百门野战炮同时怒吼。
轰！轰！轰！
飞出来的不是铁疙瘩。
是一颗颗拖着烟尾的“开花弹”。
无数炮弹尖叫着飞过天空。
它们没砸向地面。
在瓦剌大军的头顶上，炸了。
砰！砰！砰！
天上炸开了一团又一团黑色的烟花。
弹壳在天上炸开。
成千上万的铁片钢珠，裹着气浪，变成了一场铁做的暴雨，往下泼。
无差别的泼。
噗！噗！噗！
这是屠杀。
是这个时代的人看不懂的屠杀。
瓦剌骑兵身上穿的皮甲，在飞来的铁片面前，就是层纸。
人的身体，更是豆腐做的。
惨叫都来不及喊出来，就被更大的爆炸声盖了过去。
一个瓦剌兵刚举起盾牌。
下一秒，一块铁片从天上飞下来，削掉了他半个脑袋。
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一个千夫长正吼着让人防守，一团钢珠扫过来，瞬间把他和他身下的马打成了筛子。
盾牌，铠甲，人的肉体。。。
在这场铁雨下面，都一样。
整个河谷，就是一个露天的屠宰场。
血流成河。
断手断脚，堆成了小山。
队形，没了。
胆子，也破了。
也先被几个亲兵死死压在身下，拿命给他当盾牌。
他能听到铁片砸在亲兵背上的闷响，能闻到身边人被炸碎的血腥味。
他从人堆的缝隙里看出去。
看着外面。
这位草原的狼王，垮了。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一片空白。
瓦剌完了。
他也完了。
冷兵器时代最强的骑兵，在朱见济搞出来的炮火面前，就是个笑话。
。。。
战场侧面。
成安侯和定远伯傻站着，看着远处河谷里冒出的黑烟。
听着那一声接一声，要把天炸开的巨响。
两个人抖成了筛子。
那声音，比刚才的地雷阵还吓人十倍！
他们看不清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那没完没了的爆炸声和隐约的惨叫，让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瓦剌主力。
没了。
被太子用一种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法子，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跑。。。快跑。。。”
成安侯嘴唇都紫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投靠瓦剌？
开什么玩笑，那是找死！
唯一的活路，就是现在，马上，跑！
他们慌乱的调转马头，准备跑。
可一回头，人傻了。
在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支军队。
黑洞洞的枪口，上百门同样黑洞洞的炮口，全对准了他们。
郭勇骑在马上，马刀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他咧着嘴，看着他们。
“几位侯爷，太子殿下的大戏还没唱完，这么急着走，想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