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弹。”
朱见济两个字,说的很轻。
可砸进旗舰所有人的耳朵里。
炸了。
“殿下,换弹?”
陈安澜脱口而出。
战机稍纵即逝。
这节骨眼换弹,就是给对面喘气的机会。
再说,换什么弹?
除了实心弹和葡萄弹,还有新玩意?
朱见济没解释。
他的视线穿过硝烟,钉死在远处耀武扬威的钢铁巨兽身上。
汪直的八幡丸,是下了血本的。
船身要害,全拿佛郎机人的熟铁板加固过。
寻常实心弹,力道和角度不对,打上去就是听个响。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把这王八壳子敲碎,仗就赢得不痛快。
无畏号,定远号,镇远号。
三艘主力舰的炮甲板上,军官在呵斥。
炮手们压着一肚子古怪,动手干活。
“快!红箱子抬上来!”
“都给老子小心点,磕了碰了要你们的命!”
郭勇亲自督战,嗓门盖过了远处的炮火。
几个亲兵合力抬上一个沉重的木箱,桐油封的死死的。
箱子撬开。
周围的炮手,喉咙里都咯噔一下。
里面装的,不是圆滚滚的铁球。
是一颗颗通体黝黑的巨大铁疙瘩。
形状怪异,不是圆的。
比二十四磅炮弹,大了三分之一,重了一倍不止。
上面用红漆,刻着个狰狞的篆字。
“破”。
“我靠。。。这啥玩意?”
“这么个大家伙,能塞进炮膛?”
一个年轻炮手盯着那黑铁疙瘩,脸都白了,嘴里小声念叨。
“这是。。。殿下让格物院捣鼓出来的新宝贝?”
“让你装就装,废他娘的什么话!”
郭勇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炮手们手忙脚乱。
几个人合力,用特制的装填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枚“破”字弹,塞进滚烫的炮膛。
。。。
八幡丸上。
汪直疯了。
炮弹砸在他的船上,跟挠痒痒没区别。
这让他从惊恐中,又找回了狂傲。
“哈哈哈哈!看见没有!明军都是废物!”
他挥舞倭刀,对着身边目瞪口呆的亲卫狂吼。
“他们奈何不了我!奈何不了我的八幡丸!”
他一笑,满脸狰狞。
毒计冒了出来。
撞!
用他这艘不沉的船,去撞开明军的铁墙!
只要能撞开一个缺口,他的舰队就能冲出去,这场仗,他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传我命令!八幡丸!满帆!”
“给老子。。。冲过去!”
他指着靖海舰队最中间的无畏号,眼珠子都红了。
“撞沉它!”
“我要亲手宰了那个小太子!”
汪直在嘶吼。
海上巨兽扬起最后船帆,船头破开数丈高的白浪,一头撞向靖海舰队的战列线。
他要赌。
赌命。
“殿下,他冲过来了!”
“这狗日的要玩命!”
郭勇盯着八幡丸的动向,手心全是汗。
“换好了没有!”
郭勇在炮甲板上吼。
“快!快!”
“回将军!一号主炮,装填完毕!”
炮长拉开火门,发出一声怒吼。
“殿下!”
陈安澜看向朱见济,等着最后的命令。
朱见济抬起手。
他的目光穿透硝烟,钉死在横冲直撞的八幡丸上。
“告诉李泰,他的开山斧,该试试锋口了。”
他没下令开火,反而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目标,八幡丸,吃水线!”
他的手,猛然落下。
“三舰主炮齐射,给孤。。。把它钉死在海里!”
轰!
这次炮声不一样了。
不是清脆的炸响。
是一声沉重到极点的闷响。
空气被抽干。
脚下的甲板剧烈颤抖。
九枚“破”字弹脱膛。
飞的不快。
空中能用肉眼捕捉到它们的黑影。
没有呼啸。
只有撕裂空气的闷响,扑向唯一的猎物。
汪直还在船头,狂笑着。
他看到那九个飞来的黑点。
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不是金属撞击。
噗嗤!
让人牙酸的撕裂声。
一枚“破”字弹,砸中八幡丸的船头侧舷。
坚不可摧的熟铁护甲,向内凹陷,扭曲。
被生生撕开一个脸盆大的破口!
巨力传导到后面的船体上。
三层厚的柚木船壳被直接洞穿。
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前后透亮。
“不。。。”
汪直的喉咙里,挤出半个字。
噗嗤!
噗嗤!
又是几声连绵不绝的撕裂声。
九发炮弹,六发命中。
全打在八幡丸三十丈船身的吃水线附近!
六个狰狞的破洞,往外翻着木茬和扭曲的铁皮。
一字排开。
“咕噜咕噜。。。”
冰冷的海水找到了口子,疯狂的从六个破洞倒灌。
八幡丸引以为傲的冲锋势头,戛然而止。
巨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船身猛的一沉。
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可能?”
汪直踉跄后退,死死瞪着船舷。
他最骄傲的铁甲。
他的不沉之舰。
在这些黑铁疙瘩面前,一捅就破?
这是什么妖法?
他脚下的甲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角度倾斜。
船舱里,传来海水倒灌的巨大声响和船员惊恐的尖叫。
“船!船漏了!”
“快堵不住了!天啊,我们再沉了!”
“大当家!快跑啊!”
巨大的船身开始摇晃,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船头翘起。
船尾沉入水中。
甲板上,无数亲卫滑倒,被甩进冰冷的海里。
汪直死死抓着缆绳。
他看着远处的靖海舰队。
看着纹丝不动的无畏号。
看着船头那个大明太子。
他不是败给明军,不是败给火炮。
他败给了那个年轻人。
败给了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一切的脑子。
羞辱。
愤怒。
不甘。
最后全是恐惧。
“不!不!”
他发出凄厉不甘的嘶吼,声音被巨大的海浪吞没。
“我才是海上的王!”
“老子是不死的!八幡丸是不沉的!”
他最后的诅咒,被海浪吞没。
船尾完全没入水中。
巨舰发出一声巨响。
主桅杆轰然断裂。
船头高高竖起。
对着天空。
然后,带着汪直和他的一切,沉入黑暗冰冷的海底。
水面只剩一个巨大漩涡,还有无数碎木和尸体。
汪直死了。
。。。
战场另一侧。
一支船队,几十艘船,和主战场不远不近。
二当家徐海,举着单筒望远镜,面无表情的看着。
他看着八幡丸被撕开。
看着汪直的嘶吼。
看着巨舰沉入海底。
从头到尾,他脸上没任何表情。
没愤怒。
没惊恐。
没悲伤。
他就那么看着。
沉下去的不是大哥,不是兄弟。
只是一艘船。
旋涡消失。
徐海放下望远镜。
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一闪而过。
那不是笑。
是满足。
冷酷的满足。
汪直死了。
他那套规矩也沉了。
轮到我了。
他转身。
身边的亲信头目,一个个都吓傻了。
他对着这几个人,轻轻的敲了敲栏杆。
两长。
一短。
暗号。
“计划,开始。”
那几个头目浑身一震。
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们交换一个眼神,懂了。
汪直已经没了。
这场仗,输定了。
现在不是想怎么赢。
是想怎么活!
徐海的命令,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他们立刻返回各自的船上,打出了一连串隐蔽的旗语。
徐海的这支舰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转船头,脱离了混乱厮杀的主战场。
他们没往外海逃。
一头扎进了附近舟山群岛的迷雾和水道。
徐海在船头站着,回头望了一眼炮火连天的海域,听着那些曾经“弟兄们”的惨叫,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他在心里冷笑。
汪直,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安心上路吧。
你的位置,我收下了。
你的仇,我会记着。
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和那位可怕的大明太子,好好玩下去。
你用蛮力,我用脑子。
你用抢的,我用骗的。
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旧王死了。
这片海,该有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