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里，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都失了颜色，透着一股沉重。
大清洗过后，朝廷里空出了大量位置，整个京师官场毫无生气。侥幸留下的旧臣们个个提心吊胆，每天上朝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跟前些人一个下场。
吏部衙门里气氛尤其凝重。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是原先的左侍郎破格提拔上来的。他正对着那本厚厚的《缺官录》，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六部九卿，从侍郎、郎中到主事、员外郎，缺了足足三成。这等于要给整个官僚体系来一次大换血。
“这么下去不行啊……”尚书大人喃喃自语，“这朝廷，快转不动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吏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尚书大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吏部尚书心里一跳，连忙起身去迎，只见朱见济一身玄色常服，在一群西厂缇骑的簇拥下，已经迈进了大堂。
“臣……参见太子殿下！”
“张尚书，不用多礼。”朱见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那本《缺官录》，直接问道，“是为了填补这些空缺发愁呢？”
“殿下英明，臣正为这事头疼。”张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朝廷选拔人才，向来有规矩。要么是科举出身，要么是官宦推举，再不然就是按资历升迁。现在突然空出这么多位置，臣实在不知道该去哪找那么多合适的人。”
“规矩？”朱见济闻言笑了笑，“张尚书，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定下这些规矩？”
张尚书愣了一下：“回殿下，《大明会典》里写的，是祖宗定下的法，这就是规矩。”
“那祖宗又为什么要定下这些法？”朱见济追问。
“自然是为了给国家选拔贤才，为君王分忧。”
“说得好！”朱见济声音一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既然是为国选贤，那就该用有才能的人，不用管他是什么出身！为什么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现在，我给你一个新的‘规矩’！”
朱见济转向身后的小禄子。小禄子立刻会意，展开一卷准备好的明黄色令旨。
“传我的命令！立刻在贡院举办‘新政抡才大典’！凡是我大明子民，不管士农工商，不管出身高低，只要满足下面任何一个条件，都可以来考试！”
朱见济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一字一句，都让吏部官员心惊。
“第一，懂算学，能在三天内核算完一个县的钱粮赋税。”
“第二，懂格物，能画出一座城的舆图，或者能说明白一件器物的构造。”
“第三，懂商律，能在半个月内，让一个地方的生意好上一倍。”
“第四，有军功，在南征、平倭、靖难、北伐这几次战役里立有功勋，并且识文断字者！”
“抡才大典，只考实际的本事，不考经义，也不限八股！三天后开考，考三天，选优秀的人录用！由吏部、皇家银行和格物院共同监督！凡是选中的人，按照他的才能，立刻补进六部和州府的实缺！上到侍郎，下到主事，谁有本事谁上！”
这番话说完，吏部衙门内落针可闻。
张尚书张着嘴，已经完全傻了。
不考四书五经？不看出身履历？考算术、格物和做生意？这……这不是胡闹吗？这跟太祖皇帝定下的“非科举者勿得与官”的祖宗规矩，完全是反着来啊！
一个忍不住的吏部老郎中站出来，颤巍巍的跪下：“殿下！万万不可！这样做……违背祖制啊！自古以来选官，都把德行放在第一位，以经义为根本。要是让商贾和工匠来当官，恐怕朝堂上就没人谈论圣贤道理，只剩下铜臭味了！”
“是啊殿下！《大明律》里写着，商贾之家，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考！这个口子一开，国家就要乱了啊！”
朱见济冷冷的看着他们，等他们说完，才缓缓的开口。
“祖制？”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我只知道，太祖高皇帝的祖制，是让这朱家的江山千秋万代！我只知道，百姓吃饱穿暖，国家富裕兵力强盛，才是最大的‘圣贤道理’！”
他上前一步，盯着那个老郎中，一字一顿的问。
“我问你，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逆党，在掏空国库、饿死百姓的时候，他们的‘德行’又在哪儿？”
“我再问你！皇家银行这次稳定物价，是靠你们的圣贤文章，还是靠金尚书的算盘和我皇家银行的真金白银？”
“这个天下，病了！病到了根子上！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开不出药方，只会抱着发了霉的古书夸夸其谈，眼睁睁看着它烂下去！”朱见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既然你们治不好，那我就亲自来治。我不管他们是什么出身，只要能让大明富强，谁就是我要的官！”
一番话说的那个老郎中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哆哆嗦嗦的瘫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见济不再理他们，对张尚书下了最后命令。
“三天后，我要在《大明日报》上，看到‘新政抡才大典’的公告！还要看到最终录取的官员名单！”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吏部要是办不好……”他眼神一冷，“那这个吏部尚书，就让办得好的人来当！”
说完，他甩袖离开，留下一屋子被惊得说不出话的官吏。
……
就像朱见济想的那样，“新政抡才大典”的公告刚在《大明日报》上登出来，整个京师就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是要变天了吗？不考八股文，考算术格物？”
“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为国求才，不拘一格’！哎哟，我那在钱庄当了十年账房的二舅哥，这回是不是也能去试试？”
“何止啊！你看那条，有军功的都行！我邻居家那小子，南征的时候跟着太子爷，断了条腿，识得几个字，这不去试试，不是亏大了？”
一时间，想来考试的人都聚了过来，贡院门口人来人往。有背着算盘的年轻账房，有带着模型的木匠，有退役的军官，甚至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商人。
而那些自认科举正途出身的读书人，则看不起这种做法，认为这是胡闹，跟商人和工匠一起考试，丢读书人的脸。
然而，三天后，当录取的名单在《大明日报》上公布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名单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被破格提拔。
“傅青主，原皇家银行会计清查司司总，精通算学，善于制作图表，提拔为户部左侍郎！”
“宋应星，原格物院营造局主事，通晓营造、水利、冶炼技术，提拔为工部右侍郎！”
“陈安澜，原登州水师参将，在平倭之战中多次立功，熟悉海事，提拔为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专门负责海防！”
……
放眼望去，新上任的官员大多三十岁上下，全是在皇家银行、格物院和军队里干出成绩的实干派。他们出身普通，但都有真本事。
百姓们看到报纸，都高兴的相互转告。
“这才是咱们太子爷的朝廷！不看你爹是谁，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我今天信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在京师的市井之间，悄悄的升了起来。
……
三日后，文华殿。
这是新班子组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当朱见济陪着身体好了的景泰帝再次出现在朝堂上时，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大殿之上，少了一半熟悉的老面孔，却多了一群精神抖擞的年轻人。他们昂首挺胸，眼神明亮，手里捧着的不是笏板，而是各种数据详细的奏疏和图表。
剩下的旧派官员们缩在角落，看着这群升官飞快的同僚，眼神复杂，交织着嫉妒、恐惧与被时代抛弃的茫然。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
新任户部侍郎傅青主第一个站出来，他展开一份巨大的表格，上面用新式的阿拉伯数字清楚的标着各项数据。
“臣根据皇家银行上个月的盈利和全国商税的预估，制定了‘国家财政健康白皮书’。臣大胆预测，如果推行新商税法，未来一年，国库光是工商税这一项，收入就能达到九百万两，远远超过农业税！”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臣提议，减免漕运的杂税，鼓励南北货物自由流通！”
他话音刚落，新任工部侍郎宋应星立刻站出来，递上一卷更大的图纸。
“启奏陛下！殿下！要致富，先修路！臣和格物院的同仁连着熬了七天，已经制定出‘京师-大同’水泥官道的详细舆图！全长一千一百里，预计花费白银三百二十万两，用工十五万人，工期两年！”
“这条路一旦修成，从京师运送军备到大同边关，时间将从一个月缩短到七天！沿途的商旅往来，更是能带来巨大的好处！恳请陛下、殿下批准立项！”
紧接着，兵部、礼部、刑部……新上任的官员们一个个站出来，他们讨论的，全是具体的方案、精确的数据、明确的目标。整个朝堂的议事效率变得极高，再没有以前那种空谈和拖延。
景泰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充满活力的一幕，听着那些他甚至有些听不懂的新词，激动得双手微颤。他频频看向身旁的儿子，眼里满是自豪和欣慰。
景泰帝心想，这就是济儿想要的朝堂，一个只干实事、效率极高、充满活力的朝堂。
而朱见济，则从头到尾都神色平静。他等到所有人都汇报完，才缓缓走上前一步，清朗的声音响彻大殿。
“各位所奏，都是对国家有益的好策略，父皇和我，都准了！”
新任的官员们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激动的神色。
朱见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继续说道：
“不过，这只是开始。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我就借父皇的威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点起这新政的第一把火！”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话语有力。
“第一把火，通血脉！立刻成立‘国家工程总局’，由工部宋侍郎总领，马上启动‘京师-大同’官道工程！五年之内，我要看到水泥官道，铺满九边，连接十八省！”
“第二把火，利其器！格物院经费，从今天起，再翻十倍！军器监，改组为‘兵器研究院’！凡是有志于研究火器、船舶、营造技术的人，都可以加入！我要能打到三百步开外的火炮！我要能日行千里的铁甲船！我要让我大明的军队，兵锋所指，无人能挡！”
“第三把火，开民智！”
朱见济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择日，废除国子监，在它的旧址上，成立‘京师大学堂’！下设格物、医学、律法、商学、农学五大学院！面向全国，不分出身，招收有才能的人！从此以后，科举取士，不仅要考经义，更要考实学！我要为大明，培养出能看懂世界地图，能算清国家账本，能造出铁甲巨舰的真正栋梁！”
这三条政令，一条比一条让人震惊。
奉天殿内，针落可闻。
那些新上任的年轻官员们，个个激动的面色通红，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崭新又强大的帝国，正在崛起！
而那些旧派的老臣，个个脸色难看。他们知道，那个靠吟诗作对、空谈误国的时代，已经被这三条政令彻底终结了。
朱见济看着殿中百官截然不同的神情，心里却很平静。
他用名利和权位，把这些新人提拔了上来。他知道这些人现在忠心，是因为新政给了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他同样看到，一些年轻官员的眼里，除了兴奋，还有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
朱见济心里清楚，建立新秩序不难，难的是怎么防止这些新上来的人，以后也变坏。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站着的小禄子，心想，看来西厂的活儿，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