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纯粹光影构成的、身着麻布长袍的老者虚影，悬浮在焦土星昏黄的光线下，目光平和地扫过震惊的取经团队。
他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跨越万古的沧桑与宁静。
“后来的旅人啊，不必惊慌。”
“此乃‘玄鸟’，非战之器，非藏之宝。”
“它只是……一颗种子。”
“种子？”
猪八戒率先叫了起来，声音通过防护服的面罩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老头儿，你唬谁呢？谁家种子长这样？埋在石头里还能发光？这分明是个古董机器！值不少钱吧？”
他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或者说贪婪）的光芒，下意识地又想去摸那金属造物。
孙悟空的金箍棒再次精准地拦在他面前，火眼金睛却紧紧盯着那老者的投影，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闭嘴，呆子！这东西的能量反应和结构精妙得很，绝不是寻常古董。老头……呃，老先生，你说它是种子，何物的种子？又由谁播种？”
玄奘单手竖掌于胸前，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充满探究：
“阿弥陀佛。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求取真经。偶经宝地，惊扰阁下，还望海涵。阁下所言‘种子’，贫僧愿闻其详。”
锦襕袈裟上的微光流转，似乎也在感应着这奇特的交流。
老者的虚影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慈祥的微笑，那是一种见证过无数文明兴衰后的淡然。
“我名‘契’，”
他缓缓说道，手中的木杖轻轻顿地（尽管那地面只是虚影），
“并非居于此处，诸位所见，不过是我投于此间的一缕意识，借‘玄鸟’与各位交谈。我的职责，是行走于星海之间，于荒芜之中，播撒文明之种。”
“文明之种？”
玄奘追问，眼神愈发明亮。
“正是。”
契的投影微微颔首，
“非是直接给予他们超前的知识或力量，那无异于拔苗助长，只会催生畸形的果实，甚至招致毁灭。我所做的，是观察，是引导，是在恰当的时机，以他们所能理解的方式——通常是模仿自然的现象——给予一点点启发，一点点‘可能性’。”
他顿了顿，继续道：
“譬如，引导他们发现更易驯化的植物，暗示他们观察星辰运转的规律以计时，在他们聚居地的岩壁上，‘巧合’地留下代表协作或警示的简单符号……就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真正的智慧与秩序，应源于他们族群内部的需求与选择，自发地生长出来。”
悟空抱着胳膊，歪头道：
“听起来倒是好心肠。可俺老孙不明白，这得花多少年？像这样一颗死寂星球，就算你撒了种，说不定明天一场风暴，或者来个像混世魔王那样的恶徒，不就全完了？你这播种，有何意义？”
他想起了花果山，若没有他强力扫平混世魔王，通背猿猴的命运恐怕截然不同。
契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这片土地的更深处。
“意义？”
他轻轻重复，
“生命寻找出路，文明渴望延续，这本身就是宇宙间最伟大的意义。毁灭固然是常态，但只要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一颗种子发芽，一片文明得以存续并走出自己的道路，那么所有的等待与付出，便都有了价值。强行干预，或许能避免一时的灾难，但也可能扼杀无穷的未来。我的职责，是提供‘可能’，而非‘保证’。”
这番话让玄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西行取经，旨在求得大乘真经，普度众生，建立和谐秩序。
这其中，是否也隐含了某种“强行给予”的意味？
真正的普度，是传授固定的经文律法，还是启发众生本自具足的智慧？
“大师，”
玄奘的语气更加恭敬了，
“不知可否让我等亲眼见识一下，您是如何……‘播种’的？”
他渴望更深入地理解这种截然不同的理念。
契的投影似乎微笑了一下：
“善。既然有缘相遇，便请随我一观。”
他手中的木杖再次轻点，又一道光束从“玄鸟”眼中射出，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幅清晰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显示的，正是这颗“焦土星”的另一处山谷景象，与周围的荒凉不同，那里似乎有微弱的生命迹象。
“请随我的指引。”
契的声音如同向导。
团队跟随投影的指引，乘坐白龙号放出的小型勘察艇，低空飞行了约一刻钟，来到一处隐蔽的、有微弱地下水源渗出的岩石山脉背后。
契的投影示意他们隐藏起来，利用勘察艇的光学迷彩进行远程观察。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显然处于石器时代晚期的原始人类部落。
他们皮肤因长期辐射呈深褐色，穿着简陋的兽皮和编织物，居住在利用天然岩洞稍加开凿的居所里。
此刻，部落的数十人正聚集在一小片相对平坦、土壤稍显湿润的土地周围，几名强壮的男子用绑着锋利石片的木矛，费力地挖掘着坚硬的地面，试图寻找可食用的块茎或根系。
妇孺和老人在旁边围观，脸上带着麻木和疲惫。
他们的工具简陋，效率低下，收获似乎微乎其微。
“他们在寻找食物，但方式原始，收获很少。”
玄奘低声道，眼中流露出悲悯。
“看。”
契的声音提示道。
只见空中，一只不起眼的、外形模仿本地耐辐射飞虫的微型“玄鸟”探测器悄无声息地飞过。
它飞到不远处一丛其貌不扬、带着尖刺的暗紫色灌木旁，降低高度，腹部发射出某种特定频率的、肉眼不可见的微弱能量脉冲，精准地作用于灌木深埋土下的根系。
很快，那灌木靠近部落挖掘区域一侧的几颗果实，突然加速成熟，并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诱人的甜香气味，这气味恰好顺着风向飘向挖掘的人群。
同时，另一只更小的“玄鸟”如同被风吹起的沙砾，巧妙地落在挖掘点旁的岩壁上，其表面迅速变化色泽，模拟出岩石的纹理，但在极不起眼的位置，短暂地浮现出几个简单的、代表“挖掘”、“此处”、“丰厚”的抽象符号，一闪即逝。
部落中一位眼神最好的年轻猎人最先嗅到气味，他疑惑地抬起头，循着气味望去，注意到了那几颗突然变得显眼的紫色果实。
他犹豫了一下，指着那个方向，对身边的同伴发出几声短促的呼喝。
同伴们停下手中的工作，狐疑地望去。
有人摇头，认为那灌木有刺且从未见过其果实可食。
但香气持续飘来，加上那年轻猎人的坚持，最终，一位年长的、似乎是首领的人决定过去看看。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石矛拨开尖刺，摘下一颗果实。
首领谨慎地舔了一下，然后掰开一小点，放入口中咀嚼片刻，脸上逐渐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立刻招呼其他人。
很快，部落的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采集这些果实，他们发现这灌木的根系似乎也格外发达，挖下去后，竟然找到了不少富含淀粉的块根！
一次原本可能徒劳无功的挖掘，变成了一次小小的丰收。
人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短暂，却充满了生机。
他们开始互相协作，有人负责警戒尖刺，有人负责挖掘，有人负责搬运。
整个过程，“玄鸟”没有现身，没有交流，只是提供了最细微的“引导”和“暗示”。
部落民们完全以为这是他们自己的“发现”，是运气，或许还会将之归功于某位看不见的自然神灵。
勘察艇内，一片寂静。
猪八戒张大了嘴，忘了咀嚼他偷偷带出来的能量零食：
“就……就这么简单？一点香味，几个鬼画符？这能顶啥用？”
沙僧沉默地看着，他那经历过无数杀戮与折磨的脸上，似乎也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自己守护流沙河（弱水）的漫长岁月，那种孤寂与被迫的职责，与眼前这种默默付出、不求闻达的方式，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共通之处。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包括“玄鸟”的能量脉冲和符号模拟。
他挠了挠脸颊，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时的戏谑，多了几分认真的思索：
“嘿……有点意思。让他们觉得自己行了，比直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确实更……嗯……”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显然理解了契的一部分理念。
玄奘则彻底被震撼了。
他双手合十，眼中仿佛有光芒闪动：
“善哉！善哉！非以力服人，非以智压人，乃以因缘导人，以启发育人！令其自悟，自得，自强！此乃真正的大慈悲，大智慧！”
契的方式，与他所理解的佛法中“应机施教”、“普度众生”的精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却又更加克制，更加注重“缘起”和“自性”。
他猛地转向契的投影，语气激动：
“契大师！您的所为，正是彰显了众生本具佛性，皆可自度！贫僧西行求取真经，亦是想广传佛法，建立秩序，然今日观之，或许多少有些执着于‘传’字，未曾深思如何‘启’其自悟！今日得见大师，如醍醐灌顶！”
契的虚影微微点头，对玄奘的悟性表示赞赏，但语气依旧平和：
“法师过誉了。万物有其时，文明有其轨。你我之道，或许只是方式不同，终极所求，未必相悖。观察、等待、在恰当时机给予最轻微的推动……这需要无尽的耐心。”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环境数据的敖烈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凝重：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高能粒子流正在向本星域汇聚。来源未知，能量级别持续攀升。预测七十二标准时后抵达焦土星轨道。根据数据库比对，能量特征符合……‘星灾’前兆。”
“星灾？”
悟空皱眉。
契的投影似乎也波动了一下，那亘古不变的平和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类似凝重的变化。
“星灾……”
他缓缓重复，
“乃是这片星域周期性爆发的毁灭性能量风暴。源自深层空间的剧烈活动。其强度……足以撕裂大地，蒸干微薄的水汽，用狂暴的能量洗刷一切。对于尚未掌握能量防护技术的文明幼苗而言……是灭顶之灾。”
全息影像中，那个刚刚获得小小丰收、脸上还带着笑容的原始部落，对此灾难毫无所知。
欢快的气氛还残留在那些古铜色的脸庞上，与敖烈冰冷的警告和契话语中隐含的沉重，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