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松州的马车在崎岖的高原道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那具仅剩半个头颅、小半身躯,焦黑碳化、惨不忍睹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其上,用洁净的葛布覆盖着关键部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与若有若无的焦糊气。
叶开盘膝坐在一旁,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即便过去了数日,每次掀开葛布为这具“身体”喂药时,他仍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压下胃里的翻腾与心底的寒意。
这哪里还像个人?分明是一段被雷火燎烧过的枯木。
然而,师祖张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以及他交付那瓶丹药时的笃定,又让叶开不得不信。
他取出张果给的那个小巧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浓郁清冽的药香瞬间充盈车厢。
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莹润如玉的丹药,依照吩咐,将其放入一个银碗中,注入少许清水。
奇异的是,那丹药遇水即化,顷刻间便化作半碗色泽乳白、质地粘稠的液体,药香更甚。
叶开拿起一根精心清洗过的中空麦秆,深吸一口气,俯身靠近那具“身体”。
他轻轻拨开覆盖在脖颈断口处的葛布,露出那狰狞的、部分焦黑部分鲜红的创面,甚至能看到微微搏动的血管和……断裂的食道。
他强忍着不适,将麦秆一端小心探入那细微的食道开口(嘴已经没了,只有脖子上的一截断开的食道),另一端放入自己口中,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将碗中的药液一点点吹送进去。
这个过程极其考验心性,稍有不慎便可能呛入气管(如果还有完整气管的话)。
叶开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完成一次投喂,他常会累得长舒一口气。
也正是在这极度靠近、需要凝神静听是否有异响的时候,他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从那残破的胸腔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缓慢,却异常坚定有力的“咚……咚……”声。
是心跳?
叶开当时就僵住了,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具焦黑的残躯,这……这怎么可能?
如此伤势,莫说心跳,便是神仙也该死透了,可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真切地透过听感,敲打着他认知。
自那以后,他对师祖张果的手段,由最初的将信将疑,化为了五体投地的敬畏。这已非医术,近乎仙法。
而他不知道的是,时间线错位的人,哪怕就只剩一块身躯,也能慢慢长回人形,只是所用时间漫长。
马车外,汪植稳稳地握着缰绳,驾驭着两匹驽马。
他时刻留意着路况。
车顶之上,张果随意地斜靠着,手里拎着朱红酒葫芦,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任凭高原的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目光悠远,不知望向何方,对车厢内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却又一切尽在掌握。
“师祖,前面便是松州地界,要作停留不?”汪植勒了勒缰绳,减缓车速,仰头恭敬地问道。
张果眼皮都未抬,声音混着酒意传来,却清晰无比:“不进城了,惹眼。在城外寻个稳妥的补给点,给你俩备足干粮食水,接着赶路。”
“好的,师祖。”汪植应道,不再多问。他心中也暗自惊奇,这一路上,无论是经过吐蕃哨卡,还是遇到游骑巡弋,竟都出奇地顺利,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为他们扫清了所有障碍。
他偷偷瞄了一眼车顶悠然自得的师祖,心中了然,这定然是师祖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