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天还蒙着一层薄黑，晚娘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她侧头瞥了眼床上熟睡的沈砚，昨日跑镖归来的疲惫还未完全褪去，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倦意，连呼吸都比平日里沉了些。晚娘放轻动作，连穿鞋都刻意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径直走到桌边，将苏先生昨日深夜送来的竹篮轻轻掀开。
竹篮里，那幅松鹤延年绣品静静躺着，昨日还空缺的几处收尾，此刻已被她用银针细细补完。晚娘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快速检查了一遍——仙鹤的羽翼层次分明，雪白的丝线中巧妙掺了几缕银灰，仿佛在朦胧天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苍松的枝干遒劲有力，深褐色的线勾勒出树皮粗糙的纹理，墨绿的针叶细密如真，每一针都透着利落与精巧。尤其是她连夜绣完的仙鹤翅膀下的流苏，以及松树枝桠间的几点苔痕，针脚细如牛毛，与原作的风格浑然一体，不留半点衔接的痕迹。晚娘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拿起一块干净的青布，将绣品仔细包裹好，又在上面盖了一层薄布，生怕路上被清晨的露水打湿，或是被往来行人碰脏，重新放进竹篮后，还特意拢了拢篮沿的布绳。
“要去送绣品？”
身后忽然传来沈砚略带沙哑的声音，吓了晚娘一跳。她回头望去，只见沈砚已经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竹篮上，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嗯，”晚娘走过去，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微凉的肩头，又往他身上拢了拢被子，“苏先生说这绣品是给老夫人贺寿用的，今日一早就要送过去，我送完就回来给你做早饭，熬你爱喝的小米粥，再配两个你爱吃的茶叶蛋。”
沈砚摇摇头，撑着身子下床，动作间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却依旧利落：“我陪你去。这么早，街上还没多少人，万一遇上巡夜的差役，或是不长眼的小毛贼，不安全。”
晚娘知道他的性子，向来细心周到，一旦决定的事，再多说也无用，只好笑着点头：“好，那你快点，别耽误了时辰。”
沈砚应了一声，快速穿衣洗漱。不多时，两人便收拾妥当，沈砚自然地接过晚娘手中的竹篮，一手提着，一手虚扶着她的胳膊，陪着她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街道格外安静，只有脚下的青石板路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伴着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更显清幽。天边的薄黑渐渐褪去，泛起一抹淡淡的青灰，街道两旁的店铺还都关着门，门楣上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残留着昨夜的光晕。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早起的小贩，推着吱呀作响的车子，在街角支起摊位，有的架起油锅炸着油条，金黄的油花滋滋作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有的摆上木桶，掀开盖子，浓郁的豆浆香扑面而来，为这清冷的早晨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路无话，两人并肩走着，身影被远处隐约的天光拉得很长。沈砚始终走在外侧，将晚娘护在相对安全的内侧，遇到路面不平的地方，还会轻轻拉她一把，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晚娘心中暖暖的，连清晨的凉意都消散了大半。
不多时，慧心阁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座雅致的宅院，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慧心阁”三个清丽的大字，正是苏先生的手笔。此时，慧心阁的门已经开了，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见了晚娘和沈砚，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晚娘姑娘，沈镖头，你们可来了！苏先生一早起来就念叨着你们，说怕你路上耽搁，正准备派人去看看呢！”
“劳烦你跑一趟了，我们这就进去。”晚娘笑着说道。
小丫鬟连忙侧身引路：“快请进，苏先生在书房等着呢。”
两人跟着小丫鬟走进院子，院内种着几株海棠，此时尚未开花，枝桠光秃秃的，却透着几分风骨。院子中央摆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上面还放着昨日未收拾的书卷，显然苏先生昨日也忙到了很晚。穿过院子，便到了书房门口，小丫鬟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苏先生，晚娘姑娘和沈镖头来了。”
“进来吧。”书房内传来苏先生温和的声音。
小丫鬟推开门，晚娘和沈砚走了进去。书房内陈设简单却雅致，靠窗摆着一张书桌，上面铺着宣纸，放着笔墨纸砚，旁边立着一个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苏先生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书卷，起身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期待：“晚娘姑娘，辛苦你了，绣品……绣完了吗？”
晚娘点点头，从沈砚手中接过竹篮，掀开上面的薄布和青布，将那幅松鹤延年绣品轻轻取了出来，递到苏先生面前：“苏先生，您看，已经绣完了，昨日连夜赶的工，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
苏先生迫不及待地接过绣品，小心翼翼地展开。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绣品上，仙鹤的雪白、青松的墨绿、苔痕的浅褐，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愈发显得栩栩如生。她的目光细细扫过每一处针脚，尤其是那些昨日空缺的收尾部分，眼中瞬间闪过惊艳的神色，忍不住连连赞叹：“好！太好了！晚娘姑娘，你的绣活真是绝了！这针脚细密均匀，灵气十足，尤其是这仙鹤的羽翼，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飞向云端，连松树枝干的纹理都绣得如此逼真，比我预想的还要完美！”
晚娘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轻声说道：“苏先生过奖了，只是举手之劳。您放心，我都按照您的要求绣的，应该不会耽误老夫人的贺寿。”
沈砚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适时补充道：“她昨晚忙到后半夜，眼睛都熬红了，就怕误了你的事，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才放心睡下。”
苏先生闻言，心中更是感激，看着晚娘的目光中满是赞许：“真是让你受累了，晚娘姑娘。你不仅绣工精湛，性子也这般沉稳可靠，真是难得。来，这是你的工钱，还有这支银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说着，苏先生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递到晚娘面前。晚娘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轻轻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锭沉甸甸的银子，还有一支小巧玲珑的银簪，簪头刻着一朵绽放的梅花，花瓣细腻，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精心打造的。
晚娘连忙将荷包递还给苏先生，连连推辞：“苏先生，工钱我收下就好，这银簪万万不能要，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就拿着吧。”苏先生笑着将荷包重新塞进她手里，语气坚决，“这银子是你应得的工钱，这支银簪，既是感谢你连夜赶工，也是我对你绣活的认可。以后慧心阁有绣活，我第一个找你，你可不能推辞。”
见苏先生态度如此坚决，晚娘知道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只好收下荷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对着苏先生深深行了一礼：“那多谢苏先生了，以后若是有需要，我一定尽力。”
“这就对了。”苏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又拉着晚娘聊了几句绣品的细节，以及慧心阁日后的一些绣活计划，沈砚则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偶尔在两人说话的间隙，给晚娘添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亮透了，阳光洒满了书房，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传来了往来行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晚娘看了看窗外，知道时辰不早了，便拉着沈砚起身告辞：“苏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去做早饭，就不打扰您了。您若是还有其他事，随时派人找我就行。”
“好，好，不耽误你们了。”苏先生也起身，送他们到门口，又叮嘱道，“路上慢走，注意安全，有空常来慧心阁坐坐，我们也好聊聊绣活。”
“好，苏先生再见。”晚娘和沈砚挥手告别，转身走出了慧心阁。
走出慧心阁，街道上已经热闹了许多，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豆浆油条的香气、包子馒头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明亮，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
晚娘摸了摸怀里的荷包，感受着里面银子的分量和银簪的触感，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转头对沈砚说道：“苏先生人真好，不仅给了我工钱，还送了我一支这么好看的银簪。”
沈砚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眼底满是温柔，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道：“是你自己绣活好，性子也好，配得上这份认可。以后若是再有人找你做绣活，我陪你一起去，也好给你搭个伴。”
晚娘点点头，心中暖暖的，挽住沈砚的胳膊，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说说笑笑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近，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气息，连街边的小贩都仿佛被这份温馨感染，叫卖声都变得格外悦耳。
回到家时，天才刚过辰时。晚娘放下荷包，便转身走进厨房，沈砚则在一旁打下手，帮她烧火、洗菜。两人配合默契，厨房里很快便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多时，小米粥的清香和茶叶蛋的香气便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