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院子里,筛下细碎的光斑。沈砚坐在廊下的竹凳上,一身利落的短打,肩上搭着个简单的行囊,脚边放着一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他今早刚猎到的两只肥硕的野兔。
奶奶坐在一旁择着新采的青菜,月娘缠在他身边,小嘴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沈大哥,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还会给我带野果子回来吗?”
沈砚揉了揉她的头顶,笑容爽朗:“会的,月娘乖,等我回来,给你带城里最好吃的糖糕。”他目光时不时飘向院门口,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手里的草绳被他无意识地拧了又拧。
他算准了时辰,晚娘这个时候该从锦绣阁下工回来了。这两年,他总借着打猎的由头,时不时给林家送些猎物、山货,看着晚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看着林阳学问日渐精进,看着月娘从懵懂孩童长成能跟着哥哥认字的小丫头,心里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早已如院外的藤蔓,蔓延得密密麻麻。
如今兄弟在县城开了镖局,邀他去做总镖头,这是个闯出名堂的好机会。可一想到近来听闻林家门槛快被媒婆踏破,他便坐不住了。出发前,他必须来见晚娘一面,把藏在心里的话,悄悄说给她听——他清楚,未议亲便当众提提亲,对女子名声影响极大,断不能鲁莽。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晚娘提着绣篮走进来,鬓边沾了些细碎的绒毛,想来是今日绣活做得久了。她抬头看见沈砚,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漾开温和的笑意:“沈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砚猛地站起身,手不自觉地在衣角上蹭了蹭,声音比平时略低些:“晚娘,我来跟你辞行。”他说着,朝奶奶和月娘拱了拱手,“奶奶,月娘,我有件小事想请晚娘帮忙看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奶奶素来信任沈砚,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年轻人有话就好好说。”月娘还想跟着,被沈砚用“回来给你带更大的野果子”哄得乖乖留在了原地。
晚娘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跟着沈砚走到了院子西侧的老槐树下,这里背对着廊下,枝叶繁茂,能挡住家人的视线和声音。
“沈大哥,什么事?”晚娘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沈砚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收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晚娘,我要去县城了。之前军队的兄弟开了家镖局,邀我去做总镖头,我想出去闯一闯,挣份实实在在的前程。”
晚娘闻言,眉头微蹙:“县城路途不算近,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多保重。”
“我会的。”沈砚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今日来,除了辞行,还有句话,必须私下跟你说。我听说……近来有很多媒婆来给你提亲。”
晚娘的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低下头,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我知道,这话现在说或许唐突,也不合规矩。”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却又刻意放柔,“但我怕我走了之后,你被旁人的诚意打动,我再回来,就没了机会。我不想错过你。”
晚娘猛地抬头,撞进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心跳骤然失序。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紧张、期盼,还有那份不敢冒犯的克制——他特意把她拉到僻静处,显然是顾及着她的名声。
“沈大哥,你……”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两年沈砚的照顾,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送来的猎物改善了家里的伙食,林阳上山采买笔墨纸砚遇麻烦时是他悄悄解围,奶奶生病时是他连夜背着去医馆。她不是木头,怎会不明白这份心意,只是她一心想着攒钱供林阳拜师,从未敢往深处想。
“你别紧张,我没有逼你立刻答复的意思。”沈砚连忙补充,语气愈发诚恳,“我知道你现在心思都在林阳的学业上,也知道女子名声为重,所以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乱说半个字。我今日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等我在县城站稳脚跟,闯出名堂,就会按照规矩,请媒人上门,风风光光地来你家下庚帖,正式提亲。”
他顿了顿,又郑重承诺:“我也知道你珍爱绣艺,将来若是我们能在一起,你想继续做绣活,我绝无二话;林阳和月娘,我也会像亲弟弟亲妹妹一样照顾,帮你一起把他们扶持成人。”
晚娘的心里又暖又乱,眼眶微微发热。眼前的男子,既有少年人的意气,又有成年人的稳重,他懂得尊重她的选择,顾及她的名声,更体谅她的牵挂。
“沈大哥,”她定了定神,声音轻柔却清晰,“我现在确实不想考虑婚事,林阳的学业是头等大事,我得攒钱给他找名师。”
“我明白,我都明白。”沈砚立刻点头,眼中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多了几分赞许,“所以我才选择先离开,去闯自己的事业。我会等你,等你觉得合适了,等林阳的学业有了着落,我就回来。在这之前,我绝不会打扰你,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今日我说的这些话,坏了你的名声。”
晚娘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眼中的慌乱渐渐褪去,多了一份笃定:“沈大哥,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沈砚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芒。他重重地点头,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珍宝:“好!我一定回来!等我!”
两人默契地不再多言,并肩走回廊下。沈砚又跟奶奶嘱咐了几句保重的话,摸了摸月娘的头,便提起行囊,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朝着县城的方向,朝着未来的前程,也朝着心中的牵挂,一步步走去。
晚娘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不知何时攥紧了绣篮的带子。身旁的林阳背着书包回来,好奇地问:“姐,沈大哥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晚娘回头,揉了揉弟弟的头,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笑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帮他照看一下家里的东西。快进屋吧,我给你留了点心,吃完赶紧温书。”
廊下,奶奶含笑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院子里,月娘在数着槐树叶的光斑,林阳捧着点心走进屋,绣针穿梭的细微声响与即将响起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岁月依旧安稳,只是晚娘的心里,多了一份关于等待与前程的约定,如同老槐树下的新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