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刺目的鲜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沉屿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他所有的傲慢、自欺和犹疑。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寂静无声,只剩下沈弦压抑的咳嗽声和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
“咳血了——!!!”
他对着呼叫铃的嘶吼,破了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听过的恐慌和绝望。扔掉话筒,他几乎是扑回到床边,双手颤抖地想要触碰沈弦,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加剧他的痛苦,只能徒劳地悬在半空。
“沈弦……沈弦……”他一遍遍喊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不再是命令,而是卑微的乞求,“看着我,求你……看着我……”
家庭医生和护士几乎是跑着冲进来的。看到床单上的血迹和顾沉屿状若疯魔的样子,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训练有素的医生立刻上前检查,护士熟练地准备器械和药物。
顾沉屿被强行挤到一边,他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他看着医生翻开沈弦的眼皮,听着听诊器下那微弱急促的心音,看着护士将冰凉的针头刺入沈弦青色的血管……每一个画面都像慢镜头,凌迟着他的神经。
沈弦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任由摆布,只是眉头始终痛苦地紧蹙着。
“顾先生,初步判断是急性胃黏膜损伤合并应激性溃疡出血,诱因很可能是极度情绪波动和长期体质虚弱。”医生快速而凝重地交代,“出血量不大,暂时可控,但必须绝对卧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他的心脏本就负荷很重,这次……”
医生后面的话,顾沉屿已经听不清了。“极度情绪波动”、“长期体质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锤子,将他钉在了名为“罪魁祸首”的耻辱柱上。
是他。都是他。
是他用“替身”的身份禁锢他,是他用冷漠和忽视消耗他,是他因为苏晚的归来而让他“忧思过度”……他甚至在他可能已经很不舒服的时候,离开了家,去参加那场可笑的接风宴!
悔恨,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吞噬了他。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沈弦日渐苍白的脸色,他偶尔微蹙的眉头,他越来越少的食量,他坐在窗边时那寂寥的背影……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察觉,却一次次选择了漠视。
因为他傲慢地认为,一个“替身”的感受,无足轻重。
直到这口鲜血,狠狠地扇醒了他。
医护人员处理完毕,留下药物和嘱咐,恭敬地退了出去,将空间重新留给他们两人。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水味。
顾沉屿一步步挪到床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缓缓跪倒在床边的地毯上,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的姿态卑微得像一个忏悔的罪人。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碰触沈弦放在被子外、正在输液的手。那手冰凉,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对不起……”三个字,干涩而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泪般的重量,“沈弦……对不起……”
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以为他买下的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影子,却不知他亲手将一轮皎月囚禁在了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任由其蒙尘、枯萎。
他想起沈弦曾问他“替身需要会弹钢琴吗”,想起他平静地说“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想起他咳血前那解脱般的漠然眼神……原来,他早就用他的方式,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而自己,却充耳不闻。
什么白月光苏晚,此刻在他心里,早已模糊成了一个苍白的符号。他想要的,眼前这个,只有眼前这个!这个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甚至可能……快要消失的人。
“我不要你扮演谁了……”顾沉屿将额头抵在沈弦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哽咽,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灼烧着他的皮肤,“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活着……沈弦,求你……活下来……”
迟来的醒悟,如同淬了毒的刀,刀刀见血。而这痛,是他活该承受的代价。
窗外,夜雨未停,敲打着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葬礼——埋葬了顾沉屿的傲慢,也或许,正在埋葬他刚刚意识到、却可能永远无法拥有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