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鸭鸭山市殡仪馆最年轻的入殓师,他早已习惯了这份与寂静和终结为伴的工作。
只有在这样的极致安静中,他才能勉强压下脑海中那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像现在这样,精神因疲惫而稍有松懈时,那声音便会不期而至。
它并非来自耳边,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古老、苍茫,带着一种非人的沙哑与冰冷,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的尘埃:
“……林……氏……”
“……汝之血脉……是桥……亦是囚……”
“……睁眼……看……”
来了。又来了。
林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稳住。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幻听归咎于职业带来的精神压力。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烙印在他血脉里的东西——出马仙,林氏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或者说……诅咒。
他加快手中的动作,想用忙碌驱散这烦扰。然而,就在他准备为逝者合上眼帘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无影灯惨白的光晕化为了梦中混沌的雾气。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荒原上,脚下是干裂的土地,头顶是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空。远方,隐约可见一条巨大无比、鳞片闪烁着幽暗寒光的蛇形阴影,在雾气中缓缓蠕动,仅仅是惊鸿一瞥,就让他灵魂战栗。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荒原中央。那人穿着一身早已褪色、式样古老的靛蓝布衣,身形挺拔,却散发着比这片土地更加苍凉的气息。
林晏无法看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混合着无尽疲惫与深沉守护意味的目光。
“时候……快到了。”那身影开口,声音与平日里纠缠他的低语同源,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沉重。
“什么快到了?”林晏在梦中发问,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意念已然传递。
“终结之息已在地脉中躁动。”身影没有回头,只是仰望着那片扭曲的天空,“它们……也从沉睡中惊醒。这片土地,需要守护者。”
“为什么是我?”这是林晏一直想问的问题,“林家……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血脉未绝,契约便永存。”身影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汝是林氏最后的‘沟通者’,是连接此世与彼世的桥梁。逃避,换不来安宁。”
身影缓缓抬起手,指向雾气深处那巨大的蛇形阴影,以及更远方,一些难以名状、仅仅存在就让他理智摇摇欲坠的恐怖轮廓。
“看清它们,记住它们。当现实与梦境的壁垒破碎,汝需做出抉择——”
身影的话语戛然而止。
整个梦境剧烈地晃动起来,灰色的荒原寸寸碎裂!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林晏的意识猛地向后拉扯!
“呃!”
林晏猛地惊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边缘。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被动接受,不是林晏的性格,那就看看接下来到底能给我带来什么吧!
兴安广场广播系统的黑色金属盒被小心翼翼地拆卸下来,送往省厅更高级别的实验室进行深度解析。鸭鸭山市局的技术力量,在面对这种明显超越常规犯罪手法的装置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陈锋的压力与日俱增。安平小区的“集体食物中毒”事件虽然被官方以“疑似不明原因群体性心因性反应”暂时压了下去,但民间已有了各种猜测和恐慌的苗头。上面要求尽快破案,消除影响,但线索在抓到那个金属盒后,似乎又陷入了停滞。
对广场维修人员的排查一无所获,伪造的工牌和监控中刻意的伪装,都显示对手极其谨慎和专业。
就在陈锋焦头烂额之际,林晏找到了他。这次不是因为新的遗体或灵觉感应,而是因为叶晚晴。
“林师傅?”陈锋看到林晏出现在市局办公室门口,有些意外。
“陈警官,可能有个线索。”林晏走进来,关上门,声音压低,“叶晚晴,我的那个助手,她母亲之前参加过一个‘女性健康养生班’。”
陈锋立刻想了起来,那个发出异常频率的八音盒!“她想起什么了?”
“她母亲当时不仅拿到了八音盒,还填写了一份非常详细的‘健康档案’,包括个人病史、家族遗传史、生活习惯、甚至……一些心理测评题目。”林晏说道,“当时说是为了‘精准养生’,但现在看来……”
陈锋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档案!他们是在收集数据!建立目标的健康数据库!”
这就能部分解释受害者筛选的逻辑了!不再是完全随机,而是基于某种健康或心理层面的“标准”!
“叶晚晴还能找到那份档案的副本,或者记得是哪个机构吗?”陈锋急切地问。
林晏摇摇头:“原件交上去了,机构名字她母亲也记不清,只记得当时在工人文化宫租的场地,人很多。”
工人文化宫!又一个看似正规的场所!
陈锋立刻行动,派人去工人文化宫调取近一年来的场地租赁记录,重点排查那些名称模糊、类似“健康咨询”、“养生讲座”、“压力管理”之类的活动。
同时,他召集了网安部门的同事。“我们需要扩大搜索范围,”陈锋在会议上指出,“‘迷图’很可能通过网络渠道,以在线问卷、心理测试App、健康管理小程序等方式,同样在收集大量个人信息。重点排查那些要求权限过高、问题涉及隐私深度的应用程序和网站!”
网安部门的工作迅速展开。几天后,一份初步报告放到了陈锋的桌上。
结果令人心惊。在鸭鸭山市范围内,他们发现了超过二十个不同名称、但后台关联指向同一服务器的“健康测评”或“心灵成长”类小程序和网页链接。这些程序通过社交媒体、本地论坛甚至线下扫码地推的方式传播,诱使用户填写包含大量隐私信息的问卷,其中不乏涉及心理健康、压力水平、甚至隐秘欲望的敏感问题。
“他们在绘制一幅……‘城市心理脆弱性地图’。”张岩看着报告,语气沉重,“结合从线下渠道(如养生班)获取的生理健康数据,他们可以构建出一个极其精准的潜在目标模型。哪些人更容易被心理暗示影响,哪些人的生理基础更脆弱,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
林晏听着,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一种冷酷的、系统性的“修剪”。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迷图”,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园丁,俯瞰着鸭鸭山这片“苗圃”,根据自己设定的标准,决定哪些“枝叶”需要被清除。
“能追踪到服务器的位置吗?”陈锋问网安负责人。
“服务器设在海外,使用了多重跳板和加密技术,很难直接定位。但我们监控到,近期有大量数据包从这些小程序流向本市几个特定的Ip地址段,其中一个Ip……”网安负责人指着报告上的一行数据,“经过核实,登记在‘新月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名下。”
新月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一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科技公司名字。
陈锋立刻调取了这家公司的工商信息。注册地址在城南的高新技术产业园,注册资本不高,经营范围主要是软件开发、信息系统集成等。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
“查!”陈锋拍板,“秘密调查这家公司!重点是他们的网络活动、资金往来和核心人员背景!”
一条新的、可能直指“迷图”核心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对手的面纱,正在被一层层揭开。然而,林晏心中那份不安却愈发强烈。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将现代科技与人性弱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庞大阴影。找到它的实体,或许意味着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