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的槐树下，几个军嫂围坐在石桌旁，手里纳着鞋底，嘴里的话却飘进了许诺的耳朵里。她本想出来晾染好的布，脚步却顿在原地，手里的布尺攥得发紧。
“听说了吗？军区要评‘军属模范’，顾团长家的许同志好像是候选人呢！”张嫂的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我听宣传科的小周说，这几天正准备材料，还要写先进事迹，说不定还要上台发言呢！”
“可不是嘛！”李嫂跟着点头，手里的针线停了停，“许同志开服装厂，还帮着军嫂们走秀宣传，够资格！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听说上次走秀，她都有点不自在。”
“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是荣誉啊！”张嫂笑了，“顾团长肯定愿意，咱们军区还没出过这么能干的军属呢！”
许诺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布尺“啪”地掉在地上。军属模范？先进事迹？上台发言？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最怕的就是被推到众人面前，被贴上“模范”的标签，被要求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
她捡起布尺，没再晾布，转身匆匆回了染房。染锅里的艾草汁还在轻轻冒泡，浅绿的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想起刚认识顾长风的时候，跟他说“我就想开个小厂子，赚点养老金，不想掺和太多事”，他当时笑着说“好，我支持你”。可现在呢？他不仅瞒着她准备“惊喜”，还要把她推到“军属模范”的位置上，这不是改造她是什么？
“许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白？”小徒弟跑进来，手里拿着刚绣好的咸鱼布片，“你看我绣的，这次没歪！”
许诺勉强笑了笑，接过布片，指尖却没力气捏住。她看着布片上歪歪扭扭的咸鱼，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以为顾长风懂她的“摆烂”，懂她不想内卷的心思，可到头来，他还是想把她变成“模范”，变成符合军区期待的军属。
下午，她去军区送染好的布，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就看见顾长风和宣传科的小周站在一起，手里拿着张表格，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小周手里还拿着几张纸，上面写着“先进事迹材料”几个大字，格外刺眼。
“……发言稿不用太长，突出‘自力更生’‘支持丈夫工作’就行。”小周的声音飘过来，顾长风点了点头，还接过表格看了看，眉头皱了皱，“别写太夸张，真实点。”
许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没再上前，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她想起之前顾长风偷偷练的发言稿，想起他藏起来的银镯子，想起大院里那些奇怪的眼神——原来他准备的“惊喜”，根本不是求婚，而是让她当“军属模范”，让她上台发言，让她活成他和军区期待的样子！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了。顾长风还没回来，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许诺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蓝布褂子，袖口沾着点染汁，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这是她最舒服的样子。可一想到要穿得整整齐齐，上台念着写好的“先进事迹”，说着违心的话，她就觉得窒息。
“他终究还是想把我变成他们希望的样子。”许诺喃喃自语，手指抚过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满是失望。她想起以前在另一个世界，被要求“内卷”“评优”，最后累得喘不过气，才会想着“摆烂”活下去。来到这里，她以为找到了能让她安心“摆烂”的人，可现在，顾长风还是把她往“内卷”的路上推。
“我回来了。”顾长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拿着个油纸袋，里面是刚买的糖糕，“给你带的，你上次说想吃。”
许诺没回头，依旧看着镜子，声音冷得像冰：“你是不是在准备‘军属模范’的材料？是不是想让我上台发言？”
顾长风愣了一下，手里的油纸袋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我是想……想给你个惊喜，这是荣誉，对你好。”
“对我好？”许诺转过身，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你问过我想不想要吗？我跟你说过，我就想开个小厂子，不想被推到众人面前，不想当什么模范！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是不是想改造我，让我变成你和军区期待的军属？”
顾长风被问得愣住了，手里的油纸袋掉在地上，糖糕撒了一地。他看着许诺激动的样子，心里慌了：“不是的！我不是想改造你！我是觉得……觉得你够优秀，该有这个荣誉，不想让你被别人说闲话。”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许诺的声音提高了些，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在乎的是你懂不懂我！我不想当模范，不想上台发言，不想被贴标签！你之前说支持我，都是假的吗？”
“不是假的！”顾长风赶紧上前，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他看着她眼里的失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错了，我不该没跟你商量就准备材料，我不该以为这是对你好。你要是不想当模范，咱们就不当，材料我现在就去撕了，好不好？”
许诺没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糖糕，心里又气又委屈。她知道顾长风可能是好意，可这份好意，却完全没考虑她的感受，反而触及了她最在意的底线。
顾长风蹲下身，赶紧捡地上的糖糕，手指被糖汁粘住也不在意：“我真的错了，许诺。我就是嘴笨，想给你荣誉，想让别人认可你，却忘了问你想不想要。你别生气，咱们不当模范，也不上台发言，还像以前一样，你开厂子，我帮你煮染汁，好不好？”
许诺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看着他手指上的糖汁，心里的气慢慢散了些，却还是委屈：“顾长风，我不是不想支持你，我只是不想被改变。我想当的是开服装厂的许诺，不是什么‘军属模范’许诺。”
“我知道，我知道。”顾长风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拉她的手，见她没躲开，才松了口气，“咱们不当，以后什么荣誉都不跟你抢，就过咱们的小日子。材料我明天就跟宣传科说，推了，好不好？”
许诺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她靠在顾长风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她知道顾长风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懂她的敏感，不懂她对“模范”标签的抵触。
顾长风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满是愧疚：“对不起，以后什么事我都跟你商量，再也不瞒着你，再也不做你不喜欢的事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地上的糖糕还在，却没人在意。许诺知道，这场误会源于顾长风的“好意”和她的“敏感”，但只要他懂了她的底线，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荣誉，而是顾长风的理解，是能安心“摆烂”的小日子，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