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事,乌执只字未提。想来也是,两人关系已僵至冰点,若他开口,她必定激烈反抗。他索性便不再告知,只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沈知意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天色,正一点点被墨色浸透。
乌执踏着月色归来时,室内一片寂静。床上的人影背对着他,裹在被子里,呼吸绵长均匀,仿佛已陷入沉睡。
沈知意极力平稳着呼吸,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放松,不能紧张。她听见乌执的脚步声靠近,在床沿停下,一道沉静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背上,许久。她能感觉到自己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枕边传来极轻微的触碰感,像是被放下了什么东西。停留片刻后,那脚步声便轻轻远去,门被合上。
又等了许久,沈知意才缓缓睁开眼,侧头看向枕边。
她愣住了。
那里安静地躺着那枚同心结——阿喜婆婆所赠,乌执转送于她,又被她盛怒之下狠狠扯坏的同心结。
此刻,它却被完好地修复了。断裂的地方用同色的丝线细细缝合,巧妙得几乎看不出痕迹,而无法完全掩盖的破损处,则用彩线绣了一大一小两只蝴蝶覆盖,蝴蝶翅膀相依,触须相碰,宛如最亲密的爱侣,缱绻不离。
同心结上布满了细密的针眼,那是反复拆解、尝试才能留下的印记。修补它的人,耗费了极大的耐心与心血。
乌执……他竟将它一针一线地,修好了。
沈知意捏着那枚仿佛带着温度的同心结,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一阵沉闷的酸胀感弥漫开来。
旋即,她狠狠闭了闭眼,用力甩头,试图将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动摇驱散。她见过四楼那恐怖的虫巢,乌执本身便是与毒蛊为伴的人,一只小小的虫子,怎会真的危及他的性命?定是那情蛊又在作祟,扰乱她的心智,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在为他担忧!
想到这里,沈知意深吸一口气,掀被下床。如果叔公给的蛊虫真的起了作用,那么今晚,月光消失之后,就是她逃离的最佳时机!
她必须出去探明情况。然而,刚轻轻拉开房门,便直直撞进一个微凉的怀抱。
沈知意吓得魂飞魄散,抬头正对上乌执深邃的眼眸,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乌执对于她的醒来似乎也有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没有追问,只是抬手,将一个东西戴在了她的颈间。那是一个样式古朴的银质挂坠,雕刻着神秘的图腾,触感温凉。
“这是什么?”沈知意下意识地低头,手指触碰着冰凉的银饰。
乌执的目光落在挂坠上,又抬起看她,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低沉:“我阿妈留下的。辟邪,消灾,会保护你。”
这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他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她?沈知意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乌执却已神色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掌心一如既往的微凉:“既然醒了,便随我去个地方,见一个人。”
沈知意脑中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不是说今夜是反噬的第三日吗?月亮已经升起,他为何还能行动如常?难道叔公骗了她?还是那蛊虫对他根本无效?
手心里瞬间沁出冰冷的汗。
乌执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关切:“你手心出了很多汗,不舒服?”他此刻眉眼间竟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似乎心情颇佳。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沈知意一开口,声音便抑制不住地发颤。
乌执凝视着她写满惊恐的脸,眸光暗了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阿意。我不会伤害你,别那么怕我。”
不会伤害?囚禁、逼迫、表哥的死……桩桩件件横亘在心,她怎么可能不怕!这句话沈知意只敢在心底嘶吼。
见她依旧低着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乌执沉默片刻,才解释道:“明日秋收,五谷丰登,寨泰民安,是寨中最吉祥的日子。我们的婚期定在明天。今晚,是去见阿喜婆婆,她想看看你。”
沈知意迟疑着,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开口:“你的,毒素……”话一出口,她立刻惊觉失言,猛地刹住,将后半句“为何没有发作”死死咽了回去。她真是疯了,竟然主动去问这个!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乌执似乎对沈知意提及毒素有些意外,但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只当她是害怕明日的婚礼,他其实看出了她今晚的反应有些异常,那份强装的镇定下,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恐惧。但明日便是大婚,他不想破坏这短暂得来的、虚假的平静。他知道她的心不在焉,知道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可他不会放手。
他们之间,就像一只风筝。无论沈知意的心飞得多远,那根线,始终牢牢攥在他的手里。只要线不断,只要她还在,她那些小小的反抗与挣扎,于他而言,都可以包容。他守着这个人,便够了。
她做不到的承诺,他来替她完成。
见沈知意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轮圆满皎洁的月亮,乌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温声补充,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第三日的反噬,是在月亮消失之后。”
月亮消失之后?
沈知意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夜幕如洗,繁星点点,那轮满月光华灼灼,周围没有一丝云彩遮蔽。月亮……怎么可能会消失?
“走吧,”乌执不再多言,牵紧了她的手,稍稍加快了脚步,“阿喜婆婆该等着急了。”
沈知意被他牵着,步履有些踉跄地跟上,脑子里却已乱成一团纠缠的麻线,理不出半点头绪。前路仿佛被更浓的迷雾笼罩,而那迷雾之中,隐约传来危险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