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肩头的疼痛尚未缓解,心中更因乌执失踪的消息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寒冰。她看着神色复杂、抿唇不语的卓瑶,知道再留下也无益,正欲转身离去,将那枚烫手的挂坠重新收起。
“等等。”卓瑶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生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
她抱着已经停止哭泣、只小声抽噎的小卓雅,目光扫过沈知意受伤的肩膀,最终落回她脸上,“那个坠子……既然是大祭司给你的,我确实没资格替他收回。但是……”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了几分:“如果……我是说如果,大祭司有一天回来了,我会想办法,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几乎是一个承诺,一个来自曾经对她充满敌意的苗女的、极其珍贵的承诺。
沈知意微微一怔,看向卓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担忧与某种决绝的情绪。
“谢谢。”沈知意轻声道,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寨中服饰的青年快步跑来,对着卓瑶和沈知意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卓瑶阿姐,长老吩咐,请这位……客人,进寨一叙。”
卓瑶眉头立刻蹙起,警惕地问:“我阿爹?他找她做什么?”
青年垂着头,按照卓昆事先的交代,流畅地说道:“长老说,远来是客,先前或许有些误会。而且……长老似乎提到了大祭司可能在寨中某处静养,想请这位客人前去一见。”
“什么?!”沈知意和卓瑶同时一惊。
沈知意是心头猛地一跳,乌执在寨中?他不是失踪了吗?难道……卓长老找到了他?巨大的惊喜与一丝疑虑同时涌上心头。
而卓瑶则是满心疑惑与警惕。
她阿爹怎么可能知道乌执阿哥的下落?就算知道,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告诉沈知意?这不合常理!
沈知意此刻心绪已被“乌执可能在寨中”的消息搅乱,加上肩伤阵阵作痛,判断力不免下降了几分。她看向那青年,迟疑地问:“此言当真?乌执……大祭司他真的在寨中?”
青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重复道:“长老是这么吩咐的,请客人随我来。”
卓瑶心中警铃大作,她上前一步,挡在沈知意身前,用苗语对那青年厉声质问了几句。青年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更让卓瑶确信其中有诈。
“别去!”卓瑶转头对沈知意急道,汉话都流利了几分,“我阿爹他……他没安好心!”
然而,沈知意对乌执下落的关切压倒了对危险的感知,或者说,她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希望让她宁愿冒险一试。她看着卓瑶,眼中带着恳求与决然:“卓瑶,我必须去确认一下。如果……如果他真的在……”
她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但她此刻更担心乌执的安危,咬了咬牙,对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提高警惕,然后对那寨民道:“……带路吧。”
卓瑶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紧蹙起。她清楚地知道阿爹对沈知意的态度,绝不可能好心告知大祭司的消息,这分明是个圈套!
她想阻止,但看到沈知意那焦急而决然的神色,以及阿爹在寨中如今的威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抱着卓雅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沈知意跟着那寨民,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往后山走去。越走越是荒凉,林木愈发茂密,光线也暗淡下来。
两名护卫紧随其后,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行至一处看似平常的林地,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落叶。
那寨民脚步不停,口中说着:“就在前面了……”话音未落,他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
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
一声轻微的异声响动!沈知意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那根本不是实地,而是一个精心伪装过的陷阱!
“县主小心!”护卫惊呼,伸手欲拉,却已来不及!
沈知意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向下坠落!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只能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落叶簌簌掉落的声响。
预想中坠入深坑或触碰尖锐物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她落入了一张坚韧的、不知由何种藤蔓编织的大网之中,网绳瞬间收紧,将她牢牢困在半空,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
“动手!”上方传来那带路寨民狰狞的呼喝声!
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几名卓长老的心腹立刻现身,手持吹箭和涂抹了毒药的弓弩,对准了网中的沈知意和坑边的两名护卫!
两名护卫拔刀欲战,但对方占据地利且人数众多,形势危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叱传来!只见卓瑶抱着小卓雅,不知何时竟跟了上来,她脸色铁青,拦在了那些弓弩手面前。
“卓瑶?你干什么?这是长老的命令!”为首的寨民厉声喝道。
“我说住手!”卓瑶毫不畏惧地瞪视着他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是大祭司认定的人!你们若敢伤她,等大祭司回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提到乌执,那些寨民脸上果然闪过一丝犹豫和畏惧。大祭司往日的积威尚存。
趁着这短暂的僵持,卓瑶迅速跑到陷阱边,抽出随身携带的苗刀,奋力砍向那些坚韧的藤网!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几刀下去,终于破开了一个缺口。
“快出来!”她对网中的沈知意喊道。
沈知意惊魂未定,连忙从缺口中挣脱,在护卫的接应下落到地面,样子颇为狼狈,发髻散乱,衣衫也被藤蔓刮破了几处。
卓瑶不再理会那些面面相觑的寨民,一把拉住沈知意的手,低声道:“快走!我阿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抱着卓雅,带着沈知意和两名护卫,沿着一条更为隐秘的小路,快速向寨子外围跑去。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卓瑶才停下脚步,喘息着,将怀中一直很安静,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小卓雅,往前轻轻推了推,目光恳切而决绝地看向沈知意:
“带上她!带上卓雅,离开这里!”
沈知意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瘦小乖巧的女孩:“为……为什么?”
卓瑶的眼圈蓦地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深深的疲惫:“寨子……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寨子了。阿爹他……被权力蒙蔽了心,和沈荆勾结,连大祭司都……这里不再安全。卓雅还小,她是我阿姐唯一的骨血……我不能让她留在这个充满阴谋和危险的地方。”
她紧紧抓住沈知意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是外面的人,你有能力带她走!让她去看看寨子外面的世界,平平安安地长大……求你了!”
沈知意看着卓瑶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泪水,又低头看向懵懂无知的小卓雅,女孩似乎感应到气氛的凝重,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沈知意破损的衣角。
这突如其来的托付,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自己尚且前途未卜,如何能担负起另一个孩子的命运?
然而,卓瑶那绝望而信任的眼神,以及怀中那枚似乎隐隐发烫的挂坠,都在无声地催促着她。
山林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寨民搜寻的喧哗声。
她,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