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大喇叭跟往常一样,到了下工的点还不消停,依旧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播报着各地亩产再创新高的喜讯,墙上新刷的标语墨迹未干。
这天傍晚时分,李长河刚把自行车停稳,就见舅舅易中海背着手,慢腾腾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可跟平日里不大一样。
往常易中海下班时,虽然带着劳作一天的疲惫,但腰板总是挺得笔直,眼神里有股子沉稳和硬气。
但今天,他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脸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云,步子都比平时沉重许多。
“舅舅。”
李长河招呼了一声,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易中海接过烟,就着外甥划着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
烟雾缭绕中,他长长叹了口气。
“今儿厂里组织我们这些老工人,还有几个车间主任...去参观郊区的一个‘高产田’示范基地。”
李长河心里一动,一边给自己点了支烟,一边顺着话茬问道:
“哦?能让厂里专门组织去参观...那场面肯定很壮观吧,收成指定差不了?”
“壮观?”
易中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无奈。
“是挺‘壮观’!那麦穗金灿灿一片,密得都快看不见叶子了...看着是真喜人。”
随后,他话锋一转,终于憋不住那股邪火:
“可我易中海也是农村长大的娃娃,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我心里能没个数吗?”
易中海越说越气,猛地吸了口烟,结果被呛着了,弓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长河连忙伸手给他拍背。
过了好一阵,易中海才勉强平复下来,抬起眼睛紧盯着李长河。
“长河,你最近往外跑车...听得多、见得多。”
“跟舅舅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看出点什么苗头了?”
他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舅甥俩的谈话,才继续说道:
“你之前让我和你舅妈,有机会就多存点耐放的粮食。”
“还有最近…你时不时能弄回来些荤食儿,往后这日子...是不是要难了??”
李长河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弹了弹烟灰。
他知道,舅舅不是四合院里那些只会跟风起哄、或者像阎埠贵那样只会算计眼前三瓜两枣的人,他有自己的见识和底线。
所以把舅舅完全蒙在鼓里,既不现实、也未必是好事。
适当透露一点实情,反而能让他心里有个底...关键时刻,舅甥二人也能互相打个掩护、有个照应。
毕竟,在这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的世道里...多一个知根知底、又能互相扶持的亲人,比什么都强。
想到这里,李长河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屁股扔在地上。
“我在外面天南地北的窜,看到比这更离谱、更邪乎的都有......”
“至于具体的风声...我听到的不多,天上的事儿...咱们小老百姓摸不清。”
他顿了顿,给了易中海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道:
“但我琢磨着...这么搞下去,明年、后年粮食肯定紧张、供应肯定更跟不上。”
随后,李长河对着易中海耳朵悄声道:
“您别担心,粮食我想了些办法,陆陆续续也备下了一些...不敢说多富裕,但紧着咱们自家人吃,应该是够的。”
“但这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连舅妈那儿…也先别说太细,免得她担心,或者不小心说漏嘴。”
易中海定定地看着外甥,听着这番含蓄、但意思很明白的话。
同时,他内心最深处的担忧,变成了奇异的安心感——家里有这个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三步的外甥在,天就塌不下来!
易中海猛地想起李长河结婚时,那远超常人的排场和物资...想起他总能“碰巧”弄到些紧俏的烟酒、吃食...想起他面对院里纷争时,那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分寸……
过去觉得是外甥有点本事、运气好...现在串起来一想,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神通广大,还要有远见,还要……能扛事!
“你放心,舅舅我还没老糊涂。”
易中海重重地点了下头,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家里的事...你舅妈听我的。外面的事…你路子比舅舅广,就多操操心,看着办吧。”
“需要舅舅做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你尽管开口。”
他没有追问李长河的“路子”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质疑为何如此笃定地储备粮食。
这是一种在风雨欲来的时刻,家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李长河也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舅舅是个明白人...多余的话,确实不必再说。
这时,苏青禾系着围裙,端着刚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看到舅甥二人在屋里低声说话,笑着招呼道:
“舅舅来啦?正好饭快好了...一会儿跟舅妈就在这儿吃吧?我熬了小米粥。”
“不了不了。”
易中海站起身,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你舅妈估计也做好了,我就是过来跟长河说两句话...你们吃,你们吃。”
说完,易中海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外甥心里有谱,家里就有底。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好外甥,守好这个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晚饭桌上,依旧是简单的一粥一饭一菜。
苏青禾一边给李长河夹菜,一边随口说道:
“今天下班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对门院闫大爷...在门口唉声叹气的,还问咱家有没有多余的粮票...说先借他应应急,过些日子就还。”
李长河扒拉着碗里的小米粥,心里明镜似的。
阎埠贵是小学老师,肚子里有点墨水,人也精于算计,对这类风吹草动最是敏感。
他这会儿开始借粮票,肯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
李长河含糊地应道:
“现在粮食金贵、票证更金贵...你跟他说,让他还是多想想办法,粗粮也能顶饱。”
苏青禾点点头,皱起秀气的眉毛:
“我也是这么说的,好像不止他家,最近街坊四邻聊起天来...都在为粮食发愁,说供应越来越紧,黑市价格一天一个样,都快买不起了......”
李长河抬眼看了看妻子,伸手拿过她的空碗,盛了满满一碗粥:
“快吃吧,别瞎琢磨了...各家有各家的门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待会儿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泡泡脚、解解乏...站一天也累够呛。”
他不想让苏青禾过多担忧这些。
而且,连她这样不太关心外面时事的人...都能感觉到细微变化,说明大情况确实在恶化。
夜里,月光透过玻璃,在床上投出模糊的光晕。
片儿爷那边的渠道还算稳妥可靠,粮食正通过各种隐秘的途径...一点点汇集过来。
舅舅这边,现在也算是半个知情人,以后在家里存放一些超出配额的粮食,也能有个合理的遮掩和帮手......
只是,这四合院里...乃至这四九城千千万万个家庭,像自己这样能提前窥见危机、并有所准备的...又有几家呢?
大多数人,恐怕还沉浸在狂欢里。
要么像三大爷一样...因察觉到细微变化而徒增烦恼,却不知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他翻了个身,将手臂轻轻搭在苏青禾身上。
感受到她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易中海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对那晚的谈话绝口不提。
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技术过硬、作风严谨的七级工、一大爷。
但在日常言行中,他却更加倚重李长河的判断。
家里的大小事情...尤其是涉及对外采买和人情往来的,他都会下意识先问问李长河的意见。
“长河,你看这事……?”
“长河,你觉着这东西该不该买?买多少合适?”
“长河,隔壁院老张家的那个事,你听说了没?咱家要不要……”
这些话,渐渐成了易中海新的口头禅。
一大妈虽然不明就里,有时候还会嘀咕一句“你这当舅舅的,怎么啥都问外甥”。
但见当家的和外甥都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她也就安下心来,照旧操持家务。
偶尔李长河拿回来些“稀罕”的吃食,她也只当是外甥有本事,从不多问。
在日益紧张的外部环境下,这种无声的默契和信任...让这个小家庭呈现出异乎寻常的稳定和宁静。
而这宁静之下,是李长河更加频繁和隐秘的行动。
他就像一只感知到寒冬来临的松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和时间,悄无声息、不知疲倦地,为了度过那可能漫长而严酷的“冬天”,拼命地储备着一切能够储备的“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