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一阵细碎、节奏分明、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宫墙转角处传来。
祁天运被死死按着,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用余光拼命瞥去。
只见一队约莫七八人,正沿着宫墙下的白玉甬道,安静地走来。为首者,是一个身形略微佝偻、穿着深青色宦官服色的老者。此人面皮白净无须,但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双三角眼浑浊无光,眼睑松弛地耷拉着,仿佛永远睡不醒。然而,在那浑浊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一丝极其隐晦、如同毒蛇般的阴冷和精明。他的嘴唇极薄,紧紧抿着,嘴角微微向下撇,天然带着一股刻薄寡恩的意味。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迈着一种特有的、仿佛脚不沾地的小碎步,行走间悄无声息,透着一股深宫内苑特有的阴森鬼气。
老者身后,跟着六七个同样穿着灰色或深蓝色宦官服饰的小太监。这些小太监年纪都不大,个个低眉顺眼,屏息凝神,连脚步声都刻意放得极轻,如同影子般跟在老者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太监!是进宫的新太监队伍!
祁天运的脑子里,如同被一道闪电劈过!一个极其大胆、极其荒谬、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般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祁天运把心一横,牙关紧咬,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大人!大人饶命啊!”祁天运扯开嗓子,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发出凄厉无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哭嚎!声音之尖利,之悲惨,瞬间划破了仙宫外围的宁静,连远处那队太监都诧异地停下了脚步,朝这边望来。
祁天运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大人明鉴!小的不是奸细!小的也不是什么樵夫!小的是…是新入宫的小太监啊!刚…刚净过身没几天!是跟着陈公公去‘浣衣局’认路的!结果…结果小的蠢笨,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心里一慌,看到宫墙根下有个破洞,以为…以为是近路,就稀里糊涂钻了进来…小的真不知道这是禁地啊!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拼命磕头,咚咚作响,额头上瞬间沾满了泥土草屑,显得无比凄惨狼狈。这番说辞,比之前的“樵夫”论稍微合理了一点点,至少解释了身上的恶臭(浣衣局?)和为何出现在宫墙根下。但依旧漏洞百出——哪个新入宫的小太监敢乱钻洞?哪个公公带路会把人带丢到宫墙外?
那名唤秦百川的禁卫统领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的审视和怀疑丝毫未减。他根本不信这番鬼话,正要挥手示意禁卫继续拿人。
就在这时,祁天运猛地抬起了满是污泥和泪水的脸!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孤注一掷!他颤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指向了自己的裤裆!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和羞耻:
“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不信您看…小的…小的净过身的凭证…那…那玩意儿…还在裤裆里没掉干净呢!还…还疼着呢!您一验便知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悲壮”。
空气,瞬间凝固了。
风似乎都停了。仙鹤的清鸣也消失了。
所有禁卫,包括那位金丹修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副统领秦百川,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僵住,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错愕、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膈应!他们抓过无数擅闯宫禁的刺客、奸细、狂徒,见过跪地求饶的,见过悍不畏死的,见过诡辩如簧的…但像眼前这样,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为了证明自己是太监而指着自己裤裆哭喊“凭证还在”的…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操作,太骚了!骚得突破天际!骚得让这些铁血的禁军汉子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那指着裤裆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强大的精神污染,让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远处,那队太监也彻底停下了脚步。为首的老太监浑浊的三角眼猛地睁开了些许,那一直拢在袖子里的手似乎也动了一下,脸上那如同石刻般的刻板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惊诧、荒谬绝伦、以及一丝…兴味的复杂神色。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头垂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显然被这骇人听闻的“自证”方式吓得不轻。
这死一般的、充满尴尬和荒谬的寂静,正是祁天运拼命争取来的!他赌的就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禁卫和太监,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真去当众“验证”他裤裆里的“凭证”!他赌的就是这一瞬间的错愕和迟疑!
“哼!满口胡言,污言秽秽,成何体统!” 秦百川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眼中怒火更盛,但那份杀意,似乎因为这过于荒诞的一幕而稍稍凝滞了一瞬。他厌恶地瞥了一眼祁天运那指向裤裆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押下去!先关进水牢!待本统领禀明上官,再行处置!” 他挥手下令,显然不想再跟这个“污秽不堪”的疯子纠缠,但暂时也放弃了立刻搜身处决的念头。
“慢着。”
就在两名银甲卫士再次上前,准备将瘫软在地的祁天运拖走时,一个阴柔、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那队太监,在为首老者的带领下,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近前。那深青色的宦官服色,在阳光下透着一股子阴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老太监身上。
秦百川浓眉微蹙,但面对这位明显是内廷有品级的大太监,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数,微微颔首:“申公公。” 语气平淡,并无多少亲近之意。显然,外廷禁卫与内廷宦官,向来泾渭分明。
这位申公公,名唤申公礼,乃是内廷十二监中“司礼监”掌印太监申公豹的心腹之一,专司新入宫太监的名录登记、调派等杂务,官职不高(正七品),但位置关键,在内廷底层太监中颇有几分权势。他脸上挤出一点极其僵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着秦百川拱了拱手,声音依旧阴柔:“秦统领辛苦。咱家方才路过,听得几句。” 他浑浊的三角眼,如同毒蛇般缓缓移向地上瑟瑟发抖、如同泥猴般的祁天运。
那目光,阴冷、粘稠、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审视,让祁天运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了脖子,寒意刺骨。
“这小崽子…” 申公礼慢悠悠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口音听着,倒像是云梦城西边那疙瘩的。他说他是新入宫的?叫什么名儿?跟着哪个公公啊?”
祁天运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生死就在这老太监一念之间!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回公公话!” 祁天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但口齿却异常清晰,“小的…小的贱名‘小康子’!是…是前日才净的身!管登记名录的公公…说…说小的手脚还算麻利,就…就先派去浣衣局跟着陈公公打杂学规矩…小的…小的蠢笨,头一回进这么大的地方,眼睛都看花了…走着走着就…就跟丢了…” 他半真半假地编造着,极力模仿着那些小太监卑微惶恐的语气,眼神却努力表现出一种底层人特有的、带着点小聪明的活络劲儿,偷偷瞄着申公礼。
申公礼浑浊的眼睛里,那丝兴味似乎浓了一点点。他当然知道这“小康子”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此人虽然狼狈不堪,浑身恶臭,眼神却不像寻常奸细那般死硬或闪烁,反而带着底层人特有的那种察言观色和一股子…混不吝的机灵劲儿。而且是在宫墙外被抓的,这就很微妙了。宫墙外…那密道…申公礼心中念头飞转。
更重要的是,最近申公豹公公那边,正需要一些“机灵”、身份干净(或者说查无对证)、又容易掌控的“生面孔”,去办几件不能见光的事情。眼前这个自称“小康子”的小子,虽然来历不明,浑身是谜,但这份急智和那股子为了活命什么都敢说的狠劲儿…倒是个不错的“材料”。死了,也就死了。若是能用…或许能当一把好用的刀?至于身份…内廷每天进出的底层杂役太监成百上千,消失一个“迷路的小康子”,或者多出一个“迷路的小康子”,又有谁会在意?
短短几息之间,申公礼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似乎“柔和”了一点点,对着秦百川阴恻恻地说道:“秦统领,宫禁森严,您职责所在,按规矩办,自是应当。不过…” 他话锋一转,三角眼瞥着祁天运,“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是新来的太监,还…还指着那地方嚷嚷。虽说荒谬,但万一…他若真是刚净过身没几日的,这般粗暴押解,万一创口崩裂,污了宫禁之地,也是不美。咱家看…不如这样?”
他顿了顿,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抬起,指向宫墙深处某个方向:“既然他自称是太监,又提到了‘凭证’…不如,就由咱家带他去‘净事房’走一遭?让管事的再‘验验’身?若他真是新来的,身份对得上,那便是虚惊一场,按内廷规矩,迷路乱闯,自有咱家带回去重重责罚。若他是个冒牌货…” 申公礼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毒蛇吐信,“哼,那正好就地‘处置’干净,也省得污了秦统领您的手和水牢的地界儿。您看…如何?”
秦百川浓眉紧锁,目光在申公礼阴沉的脸上和祁天运那副凄惨又荒诞的模样之间扫了几个来回。他自然明白申公礼打的什么算盘。这老阉狗是想把人弄到自己手里!无论是真太监假太监,到了净事房那种地方,是圆是扁还不是由他们拿捏?不过,秦百川也确实被祁天运那“裤裆凭证”的骚操作膈应得不轻,加上此人身上恶臭难当,又是在宫墙外被发现的,牵扯到密道,交给内廷这帮阴货去头疼,也未尝不可。万一真查出什么,功劳也跑不了。若是假的被弄死了,也算清除一个污秽。
“哼。” 秦百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既如此,就有劳申公公了。不过,此人涉及宫墙外密道,身份存疑,待公公‘验明正身’后,无论结果如何,都需给外廷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秦统领放心。” 申公礼皮笑肉不笑地应承下来,对着身后两个小太监一努嘴,“带走。”
两名小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浑身瘫软、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祁天运。他们的动作虽然也带着太监特有的阴柔,但力气却着实不小,手指如同铁钩般扣住祁天运的胳膊。
祁天运被架着,踉踉跄跄地跟在申公礼身后,朝着宫墙深处走去。脱离了禁卫那冰冷的刀戟,他非但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感觉像是从狼窝掉进了更深、更阴冷的蛇窟!净事房…再验身…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裤裆里那块冰冷的碎片,此刻仿佛变成了即将引爆的炸弹!他刚才情急之下指着裤裆喊“凭证”,现在却要被人真去“验”那个地方…那里除了几两肉,就只有这块要命的碎片啊!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破衣烂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净事房的位置似乎很偏僻,穿过几重宫门,越走越安静,连巡逻的侍卫都少了。周围的建筑也变得低矮陈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味道。这味道让祁天运胃里一阵翻腾,更加恐惧。
终于,在一处挂着褪色牌匾、上书“慎刑司属?净身房”几个阴森大字的院落前,申公礼停下了脚步。院墙很高,青黑色的砖石透着寒意,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紧闭着,仿佛隔绝了阳光,只留下门缝里渗出的丝丝阴冷。
申公礼使了个眼色,一名小太监上前,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环。
“吱呀——” 沉重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同样苍白无须、眼神麻木的中年太监的脸。看到申公礼,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申爷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
申公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祁天运被两名小太监几乎是拖拽着,踉跄地跟进。
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药水味和血腥味!几间低矮的瓦房围成一个不大的天井,地面是暗青色的石板,缝隙里是洗刷不净的深褐色污迹。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着灰的、形状怪异的工具,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从某个紧闭的房间里传出几声极其压抑、不似人声的痛苦呻吟,听得人毛骨悚然!
祁天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净身房!是无数男人噩梦开始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抽筋!
申公礼径直走到天井中央,在一张蒙着白布、仿佛手术台般的木桌旁站定。他转过身,浑浊的三角眼如同打量货物般,冷冷地扫视着抖如筛糠的祁天运。
“带进去,扒了。” 申公礼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块石头,“让刘刀子‘好好’验验。看看这位‘小康子公公’…裤裆里的‘凭证’,到底还在不在,干不干净。” 那“好好”二字,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残忍意味。
“喏!” 那开门的麻木中年太监(显然就是“刘刀子”)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见惯生死的漠然和隐隐的残忍。他上前一步,和另外两个小太监一起,如同抓小鸡般架起几乎瘫软的祁天运,就朝着旁边一间门窗紧闭、散发着浓烈药味和血腥味的屋子拖去!
“不…不要!公公!我…我真是太监啊!不用验了!真的不用验了!” 祁天运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嘶喊,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他感觉那扇黑漆漆的门,就是地狱的入口!
然而,他的挣扎在三个太监面前显得如此无力。眼看着就要被拖进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屋子!
就在刘刀子那只苍白、骨节粗大的手,即将粗暴地扯开祁天运裤腰的瞬间——
异变陡生!
“滋啦——!!!”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滚油泼雪、又像是烙铁灼烧皮革的剧烈声响,猛地从祁天运的裤裆位置爆发出来!声音之刺耳,之突兀,瞬间打破了净事房死寂的氛围!
紧接着!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从刘刀子口中爆发!
只见他那只即将触碰到祁天运裤腰的手,如同被无形的毒蛇狠狠咬了一口,又像是瞬间按在了烧红的烙铁上!整只手掌连同半截小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一片赤红滚烫!皮肤表面瞬间鼓起无数恐怖的水泡,并且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刘刀子剧痛之下猛地缩手,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踉跄着向后跌倒,抱着自己瞬间被严重灼伤、冒着丝丝白烟的手臂,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他看向祁天运裤裆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如同见鬼般的恐惧!
“哎哟!” “怎么回事?!” 架着祁天运的两个小太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在地上打滚惨嚎的刘刀子,又看看同样一脸懵逼、裤裆位置似乎还在冒着丝丝诡异热气的祁天运,如同白日见鬼!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申公礼,浑浊的三角眼也骤然睁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他死死地盯着祁天运的裤裆位置,又看看刘刀子那焦糊冒烟的手臂,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霸道绝伦、仿佛蕴含着天地威压的灼热气息…
一股寒意,从申公礼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天…天谴?!
难道…这小子…真有什么古怪?!那裤裆里…真有“神物”护体?!
申公礼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拢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瘫倒在地、同样被吓傻了的祁天运,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忌惮、贪婪、惊疑不定…种种情绪交织翻滚。净事房内,只剩下刘刀子那撕心裂肺、越来越微弱的惨嚎声,在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如同地狱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