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羌大寨。
被老族长“释比”以“共商大事”为理由，秘密约来的羌邦大小酋帅们，望着山下大批人马卷起的烟尘，全都失了方寸。
“狗喇牙！你竟串通汉人大兵剿灭我等？！难道不怕八大国主的怒火吗？”
老头儿虽内心忐忑不已，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
“本释比说的共商大事，就在眼前了。”
众酋帅正待继续喝问。
只见寨中族人推搡过来一被五花大绑的汉人。
“此人名为杨钊，本是鲜于家的门客，后来被汉人大官看上收入麾下，这次共商大事，专门放了他在寨中当人质。”
眼前这汉儿除了脸上还有淡淡鞭痕外，可称得上仪表堂堂，望之不似一般人物。
此时众羌头目才将老头儿的话信了几分。
待山下队伍近了几分。
马上骑士的半身全钢胸甲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刺眼光芒。
又是惊得众酋帅两股战战，欲招呼手下逃命去也。
狗喇牙心知，此时要是让他们逃回本族，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将剩下不多的老牙一咬，寨中青壮听令而出，瞬间便将各头人包围。
无数刺耳喝骂传来。
老头儿不为所动。
当日李固给出的诱惑，他终是没能忍住。
然后以血书尽传羌地。
他白狗羌在此处的大寨，本就是诸羌面向益州的耳目与互市之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面对白喇牙这灭族级别的邀请，八大国主麾下的众酋帅不能不来。
羌族首领们此时感觉被骗了。
而感同身受的是正在骑矮马上山的御史严正海。
“少将军，此法真的能行？”
他心中此时七上八下。
既希望李固的“新式打井法”能行，也害怕其真的能行。
“严御史不用担心。”
李固温声道：“此举利国利民，不光造福羌邦，更是为朝廷增加盐税，何乐而不为呢？”
他拍拍对方肩膀。
“其中最大关碍就是本地原来的盐商与私盐贩子，可这些宵小都交给本地豪族收拾了，窦氏这些原来参与过的，也都以其他利益做了交换。”
此时李固顿了顿：“再说盐铁专营乃是国政！”
其眼中厉色一闪。
“谁敢置喙，某的瓷戮自可借给严御史一用，看刃口锋利否。”
这位少年将军的手段，早就看得严正海叹为观止。
但他终究是叹了口气：“盐政对内是专营，但对外却是严控，吐蕃为盐源之盐井，甚至不惜发动倾国之兵，某怕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自那日与李袅袅把话摊开以后。
李固也将其在羌族的种种谋算和盘托出。
广宁公主当时便夸赞郎君此计策甚妙。
但她还是委婉地提出了些许不足。
打盐井这种事情，兴师动众，而且还有后续煎煮法与淋卤法的操作，更别说还要运输那数丈方圆的大铁盘，全套流程牵扯之人众多，就是瞒上一时恐怕也难以做到。
不如将此事就做在明处，直接把严正海啦上船。
“如此处盐井能够打成，某愿将此术跟御史分享。”
此话一出，严正海心脏猛地跳了跳。
如果真如李固所言，此钻头能深入地下数百丈，穿岩过泉不在话下。
那这能为朝廷多打出多少盐井出来？
如今人口日繁。
就算是东南的海盐产量猛增，也还是供不应求的境地，更何况苦盐久矣的西南？
只要将此法献上。
他严正海还不是平步青云？
眼前这位小爷还不是因为那什么水力冲压机之功，才能早早位居四品？
想到此处，严正海沉声抱拳道：“既如此，某就跟少将军赌这一遭。”
李固笑道：“定让严兄满意。”
不多时，队伍已近寨门。
狗喇牙还是有些不放心，要让李固亲兵退回山脚。
“老族长，帮你们打盐井的队伍本就在山脚驻扎，你们自可谨守寨门，等卤水打上来时，派人查看不迟。”
闻听此言，老头儿缓缓点头。
打井这事儿可不是一两天就成的，更别说还要利用水源，架设水力器械，并可能钻探到地下数百丈的深度。
李固带来的大部队已在山下安营扎寨，而众羌地酋帅们，也被狗喇牙好吃好喝供着。
可每过一日，其心情就更焦灼一分。
一众羌部首领迟迟不归，早晚都要酿出乱子来。
庆幸的是，在第六日的傍晚，尝试往下钻探的三处盐井，其中一口就出卤水了。
少府匠人在寨中酋帅们的眼皮子地下，架起大锅进行煎煮。
淋卤去苦，精研提纯。
当白花花、清亮亮的盐霜入口时。
寨中哭声一片！
往日他们都是吃的什么苦盐啊！
这才是盐！
因为是小锅煎煮，以秘法用专人小心制作。
这弄出来的精盐，比他们国主吃过的贡盐都要好上七分！
“这....这盐井真的就给我们的？不会派大兵来讨？”
众人至今犹如梦中。
李固指了指旁边的严正海。
“此乃朝廷敕封巡盐御史，专司天下盐政，有他在此，尔等还有什么不信的？”
朝廷盐使？！
汉人的皇帝终于正眼看看羌部了吗？
苍天啊！
阿公诸葛丞相在天有灵了！
严正海咳嗽一声，正色道：“此盐井属于朝廷管辖，汝等吃盐也要以官价获取。”
那又如何？
谁说吃盐不给钱了？
一斗十文谁掏不起？
他们受不了的是一斗百文以上，还经常断货的汉地粗盐。
要不是没办法，谁去吃吐蕃的碳取苦盐啊。
那比吃翔也强不到哪儿去。
李固掏出一张印制精美的上等纸。
“打此井之人力、技术与所耗钱粮，都乃本将所出，因此某会派专人在此处代朝廷管理，这是‘盐引’，每部按出羌蛮兵多寡分配额度，每年今日，在此地重议，如哪部累积功劳足够，本将自会为其在本部寨中，另行打出一口盐井。”
官文他们是看不懂的。
但话是听懂了。
这不就是以兵换盐吗？
这事儿要得！
严正海当下如泥塑菩萨，左耳听、右耳扔。
近些年边镇军将，兵、钱、粮多为自决，他也是早有听闻。
皇帝都默许了，他哪能管得了这许多？
待众酋帅与李固将诸多细节议定完毕，白喇牙眼中凶光一闪：“某这临时的‘羌邦衙官’暂时先坐上一年，如果你们不服，明年自可挑战于我，但要是吐蕃发大兵来抢盐井，你们又当如何？”
众酋帅齐声道：“自是八国一体，共抗外敌！”
血酒一口灌入肚中。
包括李固在内，尺长盟书上落下无数红手印。
时隔五百年。
汉人大官与羌人再次于西南之地约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