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李守忠望着洼中依山傍水的木里军寨怔怔出神。
他在行军途中便遇到了极速赶来的羌热礼。
二人合兵一处，在山林中呈散面快速推进。
可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达到突袭条件。
他们这一路绕得太远了！
虽然非战斗减员很少，可李固那边的行动同样很快。
再加上木里守军极为谨慎且数量不少。
急切之间竟然无处下嘴。
初冬的小雨点点落下，透过一层皮甲，还是让骨头都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李将军，上游我去看过了，东泸水最窄处也有数十丈宽，就算以排木辅以沙土筑堤，起码也要数月才成。”
羌热礼的回答让李守忠的“水淹之策”瞬间成为泡影。
他刚到此地时，便见此江在木里处拐了个大弯，如能在上游蓄水，定能一举冲垮营寨。
可惜。
现在的人力与时间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难道只有强攻？
他环顾四周。
不足三千的羌族轻步兵。
就算不计损耗，恐怕也难以跟吐蕃桂东岱甲士在河谷地对抗。
只有李固、李晟二人的重甲部曲才能稳胜一筹。
可这茫茫大山密林，他们又能如何过来？
李守忠抬头望天，任由雨点落下。
扑啦啦~
因附近军士太过密集，一处山石夹杂着泥土滚落下方。
这样的情景自入山以来就屡见不鲜，就是在剿灭爨氏时，也时有发生。
北地草原出身的李守忠第一次见时还啧啧称奇。
李固却跟他科普，说这是山体滑坡。
南方雨水多，且极少北方那种年代极为久远的纯石头山。
一般山体上都是大量泥土。
而这些需要树木根系牢牢固定。
如果少了这些，一场雨水下来，就会整体滑落下去，严重的甚至会产生什么“泥石流”。
跟随李固日久。
李守忠深深知道，他这位少主胸中实有万卷书，每每所言必中，比老师王悔还要高深莫测。
因此每次在其认真“科普”之时，他都要细细记下。
而往日的好习惯，今天可能就能派上用场了。
“热礼兄，你熟悉附近天候吗？”
白狼羌第一勇士笑道：“某家老人世代相传的都是这些，要不然如何在山林间行走？”
“以你观之，这雨还能下多久，下多大？”
羌热礼抬头仔细观察一阵，又用鼻子嗅了嗅。
“云朵绵延如铅，我的鼻子像被冲洗过，此雨至少还要再下一天，而今日午夜，就是雨量最大的时候！”
李守忠用力点点头，然后沉声道：“全军听令！随本讨击使去对面山梁松松土！”
数个时辰后。
“启禀东本！唐军与羌奴似在山上有所异动！”
传令兵再次入营禀告。
类似的军情。
桑加从上午听到了傍晚，耳朵都要有茧子了。
“那是敌人在诱我等出营，莫要中了计策。”
哼！
管你如何施为。
本将就是谨守营寨不出，看你们能奈我何？
对面的唐军越是小动作多，就越是说明其将领无计可施。
外面阴雨绵绵，地面湿滑，对兵甲优势的一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而且羌奴反了，山地战成了劣势，那就更不能贸然上山。
吐蕃守军的反应早就在李守忠的意料之中。
他只让少量羌兵散在外围以作警戒，其他所有人手都甩开膀子拼命干活。
一根根大木被放倒，然后被拖到山间的小沟壑旁边，再用木楔子固定，周围辅以灌木跟杂物。
整天下来。
山腰处一大片山体渐渐裸露出来。
雨水自山顶冲刷下来用以倾泻山洪的很多径流却被巨木独挡，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小型堰塞湖。
羌热礼看后啧啧称奇。
东泸水上游河道太大，非是人力一时半会儿能够成功的。
但这山上因下雨而形成的细小河沟堵塞起来却是轻而易举。
这一条条一洼洼的看起来微不足道。
但加起来却是撼山之力！
唐人的脑袋是怎么长得？
这种主意也能想出来？
羌热礼突然觉得祖上一代代传承的军事“智慧”有些太过儿戏与幼稚了！
他胸中升腾起一股火焰。
想要跟随唐人将军征战天下，学习这世上最厉害的战争技巧，成为白狼羌史上最强！
随着一整日的全力施为。
周围山石滑落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小型堰塞湖的蓄水也越来越深。
李守忠甚至觉得脚下的山石已开始松动。
“全军撤退！回去换上干衣，吃口干粮，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可能要有大战！”
随着其一声令下，羌兵迅速隐入山林。
吐蕃军士虽全程监视，但却没有丝毫动作。
“砍了一大片木头？”
桑加有些疑惑。
这是要打造某种攻城器械？
可如今下雨。
江水暴涨。
什么木排能稳定水中而不被冲走？
如果过不了东泸水，那打造器械又是白瞎。
那玩意儿小了不顶用，要是太大，如何能在山林中穿行？
再说了。
要是用树。
砍他们那边的不行吗？
为何要砍自己这边的？
桑杰晃晃脑袋。
他实在想不通。
只当是对方将领又一次“愚蠢”的诱敌之策。
像往常一样。
细细巡查过营内换防口令与通行暗语后。
桑杰这才和衣而卧。
晚上他做了一场噩梦。
尚野息如本在嶲州城下大败，仓惶逃到木里。
是他桑杰坚守营盘，才保后路不失。
尚如本对其大加赞扬，还承诺回吐蕃后要将女儿下嫁，从此以后部族也称为尚族一员。
轰隆隆~
突然一声巨大闷响将其吵醒。
是雷电吗？
可声音有些不对。
大地在震颤！
数万骑兵在朝此处奔袭？
不可能！
此处千沟万壑如何能有如此大规模铁骑出没？
他快速起身走出营帐。
漆黑的夜空更黑了。
震动之声已到了近前。
没有任何反应。
桑杰一下便被黑色吞没。
顷刻后。
木里重新归于寂静。
直到第二日。
雨果然小了些。
李守忠几乎一夜没睡。
只等稍微有些天光，他便来到山顶，向木里方向俯瞰而去。
第一眼。
他几乎以为方向搞错了。
哪里还有木里军寨？
整个山谷几乎被填平。
那一处的地貌彻底被改变。
李守忠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天地之力，恐怖如斯！
吐蕃五千守军。
尽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