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陈峰叫上陆远川,直奔庙头岭村。
作为沙棘种植面积最广的村子,庙头岭的情况最具代表性。
自813洪灾后,陈峰便将一项重任交给了陆远川——牵头对接县里的农业农村局和水务局,全面评估旱灾与洪灾对全镇农业的叠加损害,申请救灾资金与技术支持,同时调研规划“观光生态农业”的试点。
一个多月下来,陆远川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也正因如此,在扶贫办,尽管名义上是副主任,但原主任马文涛因黄建功案被县纪委约谈两次后便心气尽失,当起了透明人,另外三名干事早已唯陆远川马首是瞻。
黑色越野车在坑洼的乡村公路上颠簸,陆远川专注地把着方向盘,陈峰坐在副驾,目光掠过窗外略显荒凉的秋日景象。
“远川,”陈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河湾各村种植的沙棘,总共有多少亩,你清不清楚?”
陆远川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陈镇,全镇两个社区,十七个行政村,有十三个村都种了沙棘。其中又以庙头岭、柳沟村、雪顶村这三个村为主力。总的种植面积,大约在五千七百亩左右。”
他略微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沉重:“品种都是好品种,主要是‘深秋红’和‘状元黄’,树龄也正当年,在四到六年之间。可是……唉,前些年果商把价格压到了三四毛钱一斤,再加上我们河湾这路况,运出去成本高、损耗大,一来二去,老百姓对这玩意儿算是寒了心。现在基本是听天由命,放养状态,亩产也就维持在八百到一千斤左右。很多人家觉得卖那点钱还不够人工费,干脆就等它烂在山间枝头,或者摘来喂自己牲口。”
陈峰静静地听着,心中不禁再次对身边这个比自己还小半岁的年轻干部刮目相看。数据精准,情况熟悉,问题症结抓得极准。
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五千七百亩,就算按最低的亩产八百斤算,那也是四百五十六万斤鲜果。如果能卖上一块钱一斤,就是四百多万的收入!这对于一个穷得快当掉内裤的乡镇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远川,”陈峰压下心中的波澜,追问道:“像‘深秋红’这个品种,在市场上正常的收购价能给到多少?”
陆远川显然对此也做过功课,立刻回答:“正常的地头收购价,根据品质不同,一般在每斤一块五到两块五之间。但前提是交通便利,运输成本低。以我们河湾这条路况……我预估,即便有果商愿意来,能给到一块到一块五,就算顶天了。”
一块到一块五……
听到这个与正常价值严重背离的价格,陈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巨大的潜力与残酷的现实之间,横亘着一条名为“困境”的鸿沟,就是那条路。
瞬间,陈峰不自主的又想起了王睿杰,你小子得抓紧行动啊,我再帮你出把力,争取把河湾这条发展之路、致富之路尽快解决了。
来到庙头岭村口,恰巧遇见背着满满一梱沙棘果枝的李有田。
李有田一眼就认出了陈峰的车子,赶忙停下脚步,黝黑的脸上绽开朴实的笑容,朝着车内热情地喊道:“陈镇长,您来了!金支书和刘主任就在前面那道梁子上,正查看沙棘果了!”
自七月份的抗旱救灾,再到后来陈峰硬是从黄建功、周德旺手里为庙头岭老少追回了七百四十万赔偿款,彻底摘掉了“上访专业村”的帽子,这位年轻镇长在村里的威望早已如日中天。正因如此,多年未解决的沙棘滞销难题,村支书和村主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峰。
陆远川稳稳踩下刹车。陈峰推门下车,目光落在李有田背上那捆沉甸甸的枝条上,关切道:“有田,能背动这么一大捆,身体这是好利索了?”
“多亏陈镇长替俺们做主,追回了赔偿款!”李有田连声道谢,语气里带着感激,“差银行的钱还清了,药也没断,这身子骨总算好了七七八八。”
陈峰上前几步,顺手从李有田背着的枝条上捻下几颗饱满的沙棘果,摊在掌心仔细端详:“颜色亮堂……嗯!就是果形小了……”
话未说完,李有田便忍不住插话,声音低了些:“好有啥用哩……卖不上好价钱。只能掰点回去喂猪,正好家里那头老母猪刚下了一窝崽,好好补……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因为他看见陈峰已将那几颗沙棘果送入口中品尝。
汁水在舌尖迸开,陈峰细细品味着,随即中肯地评价道:“汁水足,酸甜也合适,风味很正,确实不错。”他看着李有田窘迫的样子,不由笑道:“行了,有田,快背回去伺候你家那窝金贵的猪崽,这可是补充维生素的好东西。”
李有田黝黑的脸庞泛起了红晕,连连点头,赶忙背着那捆沙棘枝条,匆匆往家里走去。
陆远川停好车走过来,询问道:“陈镇,咱们直接上山?”
陈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山梁上那一片已然泛出红黄色彩的果林,“走吧,金支书和刘主任已经在梁子上等着了。”
二人爬上那道山梁,金德友和刘福全立刻迎了上来。
“陈镇长,我和老刘去镇上寻过你,可把您盼来了!”金德友远远就伸出手。
简单寒暄后,刘福全指着眼前漫山遍野、红黄交织的沙棘林,焦急道:“陈镇长,七八月份那场旱灾,让果子个头小了些,可这味道,反而比往年都足!这好东西,它卖不出去,烂在这山粱子上,真是糟心啊!”
金德友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恳求:“陈镇长,您是为我们庙头岭老少做过主、拼过命的父母官。这次,您可得再帮乡亲们一把!这满山的金疙瘩,风味是顶好的,眼看着再过个七八天就熟透了,到时候还找不到销路,今年就又泡汤了!”
陈峰望着眼前这片因逆境而浓缩了风味的绚烂色彩,他没有立刻给出空泛的承诺,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金德友和刘福全,沉稳地说:
“金支书,刘主任,你们的心情我懂。果子小了,味道足了,这是因祸得福,这满山的宝贝,糟蹋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定能找到解决销路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