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暗涌与微光
书房里那场关于“陈姨”的、带着火药味的对峙,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短暂而激烈地冲刷了冷夜凝与苏焰之间那层薄冰。雨水停歇后,留下的不是晴朗,而是一种更加潮湿、粘稠的寂静,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被强行拉近的距离。
冷夜凝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苏焰那句“任何异常……直接告诉我”和她自己那句干涩的“我知道了”,如同两道烙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不再是纯粹的囚徒,也不再是孤立的逃亡者。她被苏焰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拖入了与他共同的危机之中,被迫站在了同一战线。这种认知让她感到屈辱、不安,却又夹杂着一丝无法否认的、面对现实后的无力妥协。
接下来的几天,岚山庄园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一种更加紧绷的暗流。冷夜凝能感觉到,庄园内外的安保明显增强了,巡逻的保镖次数增多,林枫的身影也更加频繁地出现,神色凝重。但与此同时,苏焰对她的“限制”却似乎进一步放宽了。
福伯送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生活用品和儿童玩具,开始夹杂着一些经过筛选的、无关紧要的财经报刊和时事杂志。甚至有一天,林枫主动询问她是否需要一台可以连接内部网络、访问特定新闻网站和图书馆资源的平板电脑,理由是“方便您了解外界信息,以免烦闷”。
这个提议让冷夜凝的心脏猛地一跳。允许她接触外部信息?哪怕是经过严格过滤的信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试探?还是苏焰在兑现他那句“必要且安全的前提下可以知情”的承诺?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谨慎地接受了。那台平板电脑功能受限,无法与外界通讯,能访问的网站也寥寥无几,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数月来第一次能够“看到”围墙之外的世界。
她像久旱逢甘霖的旅人,贪婪地阅读着那些迟来的、被筛选过的新闻,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外界的风云变幻,尤其是与苏氏集团和“星幕”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她发现,苏焰近期的几次公开露面,都显得沉稳而强势,媒体报道也多聚焦于苏氏几个重大项目的顺利推进,丝毫看不出他正面临巨大外部压力的迹象。这种表象与她在书房外偷听到的紧张氛围形成了巨大反差,让她更加确信,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涌何等汹涌。
她开始更加留意苏焰的动向。他依旧早出晚归,但回到主楼的时间似乎比之前早了一些。偶尔,在傍晚时分,冷夜凝带着孩子们在花园散步时,会看到书房的灯早早亮起,苏焰的身影映在窗上,似乎是在处理文件,但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沉落的夕阳,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有一次,她推着轩轩的婴儿车路过书房楼下,恰好听到里面传来苏焰压抑着怒气的低吼,似乎是在训斥某人办事不力,内容模糊,但“漏洞”、“排查不力”等字眼清晰可闻。她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信风”的事有进展了?还是出了什么纰漏?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猛地被拉开,林枫脸色难看地退了出来,看到走廊里的冷夜凝,他愣了一下,迅速收敛了表情,微微躬身,快步离开。紧接着,苏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目光扫过冷夜凝时,他眼中的暴戾尚未完全褪去,但在触及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怀中懵懂的轩轩时,那戾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警告?还是单纯的疲惫?然后,他重重地关上了门。
冷夜凝站在原地,心脏狂跳。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承受的巨大压力,也隐约察觉到了,他在她面前,似乎开始有意无意地……克制那种毁天灭地的怒气?是因为担心吓到孩子?还是……有其他原因?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着她的心。恨意依旧是底色,但怀疑和审视之中,开始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不是同情,不是理解,更像是一种身处同一险境的、近乎本能的共情。
一天深夜,冷夜凝被噩梦惊醒,梦到陈姨满身是血地向她求救。她心有余悸,口干舌燥,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书房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发现门缝下依旧透出灯光。里面传来极低的、持续不断的键盘敲击声,偶尔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叹息。
她站在门外,手中冰凉的水杯让她稍微清醒。里面那个男人,此刻在为什么而焦头烂额?是为了应对“信风”的威胁?还是在处理因她而起的潜在风险?她和他,这两个本该不共戴天的人,此刻却因为外部的危机和共同要保护的人,被诡异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忙碌与沉重。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但某种东西,似乎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改变。苏焰用他的方式,向她部分敞开了那扇紧闭的门,允许她窥见门后的一角风雨。而她,在抗拒和恐惧之余,似乎也开始……被迫接受这种危险的“靠近”。
无声的默许,在危机四伏的暗夜中悄然达成。信任依旧遥不可及,但一种基于现实利害的、脆弱的共存模式,似乎正在血与火的威胁下,被迫成形。第四卷的微光,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摇曳得更加微弱,却也更加……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