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沉沉夜色。
殿内只点着十几盏青铜灯，暖黄的光晕在金砖上投下摇曳的灯影，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她撑着锦被坐起身，长发披散在肩头，茫然地看向空荡荡的殿内。
午后沉眠太久，此刻醒来竟生出种恍若隔世的恍惚，连带着心底也泛起一丝被全世界遗忘的空落。
“爱妃醒了？”
熟悉的浑厚嗓音突然响起，苏晚棠循声转头，只见帝辛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玄色衣袍衬得他身形挺拔，手里捧着卷竹简，指尖还捏着支狼毫笔。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
“醒了。”苏晚棠淡淡应了声，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说着便掀开锦被，赤着脚踩在铺着绒毯的地面上，准备往殿外走。
“爱妃这是要去哪里？”帝辛放下竹简，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苏晚棠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时，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冷笑，声音里裹着未散的疏离：“自然是回我的冷宫去。难不成，陛下还真打算留我这‘罪臣之女’，在寝宫多待不成？”
“孤已下旨赦免苏氏一门，官复原职还加俸千担，何来罪臣之说？”
帝辛闻言，非但没恼，反倒从书案后站起身，玄色衣袍随着动作拂过案上竹简，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哦。”
苏晚棠只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既没有预想中的欣喜，也没有半分感激，转身竟还想往外走。
这反应着实让帝辛有些措手不及。
他盯着苏晚棠纤细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掌心。
按常理，赦免全家乃是天大的恩典，寻常女子怕是早已跪地谢恩，可眼前这人却半点波澜都无，倒像是他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见这招没能留住她，帝辛快步上前几步，从腰间锦袋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在昏暗中泛着莹润的绿光，将他眼底的笑意映得更明显：
“爱妃且留步。这颗夜明珠乃是西伯侯进贡的珍品，夜里能照亮半间殿宇，孤便送给你了。”
苏晚棠看了一眼那颗会发光的珠子，眼神之中毫无波澜，仿佛那不是一颗夜明珠，而是一个电灯泡。
帝辛捧着锦盒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正琢磨着该用什么法子留住她，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咕噜”声。
是苏晚棠的肚子在叫。
苏晚棠猛地捂住肚子，俏脸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连耳尖都热了，先前的冷淡疏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冲散大半，眼神也有些躲闪，不敢去看帝辛。
帝辛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底的懊恼瞬间被笑意取代，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倒是孤疏忽了。来人！传膳！”
他高声朝着殿外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原来这软硬不吃的苏晚棠，也有被“吃食”难住的时候。
殿外内侍动作极快，不过半盏茶功夫，一道道菜肴便被稳稳端了进来。
乌木托盘上，琥珀色的蜜炙羔羊泛着油光，白玉碗里盛着奶白的鱼汤，还有翡翠菜心，连主食都是谷香四溢，香气瞬间弥漫了整座宫殿。
苏晚棠看着满桌佳肴，先前的尴尬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也顾不上什么淑女仪态，拿起玉筷便大快朵颐起来。
她鼓着腮帮子，像只偷吃的小松鼠，嘴角还沾了点酱汁，眼神却亮晶晶的，满是对美食的满足。
帝辛坐在对面，自己没动几筷子，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看着眼前这褪去冷淡、露出率真模样的少女，他眼底的笑意忍不住漫开来，连带着周身的威严都柔和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爱妃，孤问你个问题。”帝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随意。
“唔？什么事？”苏晚棠嘴里还塞着一大块羔羊腿肉，说话时含糊不清，鼓着腮帮子抬头看他，模样憨态可掬。
“先前那两个刁难你的宫女，你想怎么处置？”帝辛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着酱汁的嘴角，语气平静地问道。
苏晚棠动作一顿，咽下嘴里的肉，皱着眉想了想，随即摆摆手道：“不用太麻烦，饿她们几天让她们长点记性就行。”
帝辛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就这样？”他以为她会要求严惩，毕竟先前受了那般委屈。
苏晚棠一仰脖子，将碗里的鱼汤喝了大半，放下玉碗才道：“对啊，不然还能怎样？她们让我饿肚子，那我也让她们饿肚子就行了。”
“爱妃果然仁善。”帝辛闻言，眼底的意外化作由衷的赞赏，指尖轻轻敲击着玉碗边缘，语气里满是认同。、
话音刚落，他却又长长叹了口气，眉梢微蹙，像是压着烦心事。
苏晚棠正拿着桂花糯米糕往嘴里送，见他这副模样，动作顿了顿，挑眉问道：“好好的，叹什么气？”
帝辛抬手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自然是有事烦忧。”
“哦？”苏晚棠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肉，撑着下巴凑近了些，嘴角勾起抹坏笑：
“那不妨说与臣妾听听，说不定臣妾能给陛下出出主意。就算不能，也能让臣妾乐呵乐呵。”
帝辛被她这没大没小的模样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般毫无顾忌的调侃，倒真像极了民间夫妻的相处模样，没有君臣之别，没有身份桎梏，只有最纯粹的轻松自在。
帝辛语气沉凝下来：“孤要分权制衡那些老臣。他们盘踞朝堂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官员简拔都几乎出自他们之手，长此以往，皇权旁落，国本难安。”
说到此处，他抬眼望向殿顶雕梁画栋的藻井，目光深邃如夜，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玉带：
“不止于此，孤还要废除人祭，弱化神权。如今巫祝借祭祀之名干预朝政，百姓只知拜神、不知尊君，这天下是苍生平的，是靠人皇治理的，绝非鬼神所能左右。”
苏晚棠看着眼前的胸怀大志的帝辛，眼神之中开始变得柔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