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尸的手腕还留着温度,我没有立刻松开。那不是活人的暖意,更像某种缓慢散热的余物,像是刚熄灭的炉芯。
陈砚站在我身后,呼吸压得很低。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应急灯的角度调低了些,光从侧面打过去,墙洞里的轮廓显得更深了。
我收回手,指尖有些发麻。相机还挂在肩上,红外模式一直开着。我把它举起来,重新对准干尸的头骨。屏幕上的热成像画面清晰,但下颚的位置空着,切口平整得不像自然断裂。
“你看这个。”我把相机递给他。
他接过,眉头一皱,“下颚不见了?”
“不是掉的。”我指了指屏幕边缘,“切面太规整,像是被取走的。”
他蹲下身,从背包里取出那叠缩微胶片,一张张比对。疗养院档案里的儿童颅骨图谱排列整齐,每一份都标注了编号和测量数据。他翻到第七页,停住了。
“Rb-7。”他低声念出来,“铁盒里的那根肋骨。”
我点头,“弧度一样,断裂面也吻合。这不是巧合。”
他把胶片和相机并排放在地上,手指在两者之间来回比划。片刻后,他抬头看我,“有人用这根肋骨替换了她的下颚骨。”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闪了一下。
我们同时抬头。应急灯还在亮,但主线路的电压明显不稳。走廊尽头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金属搭扣弹开的声音。
接着,西墙开始有动静。
不是敲击,也不是刮擦。是啃噬——缓慢、持续,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节奏,像是牙齿在咬合硬物。声音从墙内传来,位置正好对应干尸头部的方向。
我立刻把相机转过去,红外画面里,头骨微微偏转了角度,空眼窝朝向房间中央。下颚缺失的部位,在热成像中形成一个诡异的凹陷。
“它在动。”我说。
陈砚没反驳。他迅速合上胶片盒,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支笔形电筒,贴着墙面扫了一圈。水泥表面没有新裂痕,也没有位移痕迹。
“不是物理移动。”他低声说,“可能是内部结构变化。”
啃噬声忽然停了。
整个空间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应急灯的光线偏黄,照在干尸身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我屏住气,盯着相机屏幕。三秒后,头骨又动了一下——这次是轻微的上下震动,像在模拟咀嚼。
“它在‘吃’什么?”我问。
陈砚没回答。他翻开笔记本,翻到一页被药水模糊的记录。他滴了一滴修复液上去,字迹慢慢浮现:“骨桥连接……神经锚定……植入体需具备传导性骨质……”
他念完,抬头看我,“他们不是随便选骨头。肋骨弧度适合嵌入颅腔,而且含有活性髓细胞,能维持短暂生物信号传递。”
“所以这根肋骨,不只是纪念品。”我慢慢明白过来,“它是零件。”
他点头,“下颚骨被取走,是为了接入某种结构。也许是为了让意识……传进来。”
话没说完,整栋楼的电突然断了。
灯光全灭,只有相机屏幕还亮着一点微光。应急灯本该自动启动,但它没反应。黑暗像一层布盖下来,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立刻把相机背光调到最低,避免暴露位置。陈砚也蹲了下来,手摸到了工具包的拉链。
墙里的声音又开始了。
这次更近,更清晰。不再是啃噬,而是指甲在刮擦硬物,一下一下,节奏稳定,像在测试墙体的厚度。我调高红外灵敏度,画面中,干尸的头骨已经完全转向我们,空洞的眼窝正对着镜头。
“别靠近。”我低声说。
陈砚没动。他掏出手机,想打开手电,但电量显示为零。他皱了眉,把手机塞回去,转而摸出一把金属镊子,握在手里当防具。
刮擦声持续了十几秒,忽然停了。
紧接着,走廊深处传来一句话:
“孩子们该回家了。”
女声,语调温和,像是哄睡的语气。可那声音没有来源,不是从某个房间传出,更像是直接出现在空气中,层层叠叠地回荡。
我的左耳银环猛地发烫,像是被电流击中。相机屏幕自动跳转到刚才拍摄的画面——干尸的头骨,嘴角微微上扬,原本僵直的骨骼线条,竟呈现出一丝笑意。
我立刻关掉回放功能。
“是她。”我说。
陈砚已经把所有电子设备的电源拔了。他蹲在地上,手指按着地面,感受是否有震动。“不是广播系统。”他说,“没有音频反馈路径。也不是预录播放。”
“那是怎么传进来的?”
他没答。他盯着墙洞,眼神紧绷。
我重新把相机对准头骨,连拍模式开启。画面里,头骨的位置没变,但下颚缺失的切口边缘,似乎多了一层薄薄的附着物,像是某种组织在缓慢生长。
“你在看什么?”他问。
“它在修复自己。”我低声说,“或者,有人在帮它修复。”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离洞口半米距离停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疗养院档案里的原始颅骨x光片。他把它贴在相机屏幕上,和红外影像重叠比对。
“缺口形状一致。”他指着一处微小的弧度,“Rb-7的断裂面,和这里完全匹配。不仅是尺寸,连骨密度分布都一样。”
“所以那根肋骨,本来就是为这个准备的。”
他点头,“不是移植失败后的替代方案。是计划的一部分。”
墙内的刮擦声又响了,这次是从下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墙体内部往上爬。我后退一步,靠在对面墙上,相机始终对准干尸。
陈砚忽然伸手,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他用修复液涂了一遍空白纸面,几行字缓缓浮现:
**c-01 颅骨改造完成于1998.10.28**
**材料来源:c-07 肋骨(备用)**
**目的:建立母体通道**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c-07是我。”我说。
他抬眼看我,“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你的肋骨,被标记为‘备用材料’。”
我摸了摸左耳银环,它还在发烫。相机屏幕上的头骨影像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段未保存的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是干尸的脸,缓慢地张开空缺的下颚,然后,一根泛白的肋骨从黑暗中伸出来,轻轻卡进缺口,严丝合缝。
我猛地关机。
房间里彻底黑了。
陈砚把笔记本收好,动作很轻。他蹲下,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块备用电池,递给相机。我接过来,重新开机,红外模式恢复。
墙内的声音消失了。
干尸的头骨静静待在原地,空眼窝望着天花板。
“她想让我们知道。”我说,“这不是意外。每一个步骤,都是安排好的。”
陈砚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上有道旧伤疤,是早年修复文件时被刀片划的。他忽然发现,那道疤痕边缘,浮现出极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针尖轻轻划过。
他没声张,悄悄把袖子拉下来。
我靠着墙,相机横在胸前,像盾牌。红外画面稳定,没有新增热源,也没有结构位移。
可我知道,它还在。
那个声音,那些动作,都不是终点。
它们是在等。
等下一个环节启动。
等我们做出反应。
我盯着屏幕,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头骨的左侧颞骨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接缝,形状像一道钥匙孔。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砚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明明没电了。
他拿出来,屏幕黑着,可机身却在持续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