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背面的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东西在爬。
我握紧了刀。
陈砚靠在墙边,喘得厉害,声音断断续续:“别……别动手。”
老园丁站在角落,影子贴着墙壁,一动不动。他的眼睛还看着我,嘴里却不再说话。
那股奶香又来了,混着铁锈味,钻进鼻子里。我的太阳穴开始跳,手指发麻。
电视屏幕上的蓝焰突然扩大,填满了整个画面。童年的我转过头,直直看向镜头外的我,嘴角一点点往上提。
我也笑了。
但这一次,我没有等她开口。
我抬起手,刀刃直接劈向屏幕。
刀尖触到玻璃的瞬间,没有碎裂,反而像划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画面扭曲,出现无数个重叠的生日场景——一样的蛋糕,一样的红裙女人,一样的菜刀。每一次,她都蹲下来,把刀放进孩子手里。每一次,孩子都松开了手。
这不是记忆。这是程序。
我抽回刀,反手用刀背狠狠砸向显像管。
“砰!”
一声闷响,荧幕炸裂,电火花四溅。碎片飞出时,我感觉脑袋猛地一震,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我已经不在排水管里了。
我站在一间冰冷的房间里,地面是金属的,踩上去凉得刺骨。四周没有窗,只有一排排仪器闪着微弱的光。正前方,一个透明舱体缓缓开启,里面躺着一个小女孩,脸色青白,胸口没有起伏。她的衣服上别着一张卡片:许念,7岁。
林晚就站在我身边。
她穿着酒红色丝绒裙,头发挽成髻,发间别着一枚珍珠发卡。她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不像真人。
她抬起手,将那枚发卡轻轻别在我发间。
“从现在起,你就是林念。”她说。
我没有动。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它早就埋在我每一次失眠的夜里,藏在我拍下的每一张照片背后。我不是忘了,我是被要求不能记得。
眼前的画面开始晃动,像信号不稳的录像带。林晚的身影淡去,实验室消失,我又回到了厨房。
膝盖撞到地面,疼得清醒。
我跪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尖碰到那枚发卡。冰凉的,圆润的,像一颗凝固的眼泪。
我把它摘下来,攥在手心。
然后用力摔向地面。
“啪”的一声,珍珠裂开,分成七瓣。
每一瓣都映出一个我。
第一个,七岁,穿着白色连衣裙,低着头站在房间中央,林晚的手搭在她肩上;
第二个,十五岁,背着包站在车站,脸上有淤青,手里攥着一张离城的车票;
第三个,二十岁,在暗房里冲洗照片,墙上挂满陌生人的脸,她一张都不认识;
第四个,二十三岁,坐在医院走廊,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泪掉在襁褓上;
第五个,二十五岁,站在704室门口,钥匙插进锁孔,风衣领子遮住半张脸;
第六个,二十九岁,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左耳多了一枚银环,可她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第七个,现在,跪在破碎的电视机前,手里握着一把菜刀,风衣破了,银环只剩两枚,眼底全是黑影。
七个人,七个时间点,七段被切开的人生。
它们不是断裂的。它们是一条线。
我伸手碰了碰其中一片碎珠,影像晃了一下,所有画面开始收缩,往中间汇聚,最后变成我现在的样子。
我坐直身体,呼吸慢慢平稳。
我不是林念。
我不是许念。
我是林镜心。
被选中,被改造,被抹去,被重塑。
但我活到了今天。
头顶的灯忽明忽暗,照着地上的碎片。玩具散落一地,布偶熊倒在一旁,斧头歪斜地插进地板。摇马翻了,轮子还在转。
陈砚靠在墙边,头垂着,银链垂在地上,没有光。
我没去看他。
老园丁站在门边,身影比刚才更淡,像是被风吹久了的灰。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你终于砍下去了。”
我抬头看他。
“你一直知道?”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你会回来这里。每一次重启,你都会走到这一步。只是以前,你总在最后一刻松手。”
“为什么这次没有?”
“因为你终于明白,毁掉记忆不是逃避,是认下它。”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脚踩在地上的影子里,却没有留下痕迹。
又退一步,半边身子已经融进黑暗。
“守巢人……”他低声说,“守了三十年,也该歇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散开,像沙粒被风吹走,一点都没留下。
厨房里安静下来。
我低头看着膝前的刀。刀刃上有划痕,木柄磨损严重,和我七岁那天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把它放在地上,推远一点。
然后撑着地面站起来。
腿有点软,但能站稳。
我绕过地上的碎片,走向厨房深处。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大。灶台是老式的,上面落了灰。水槽干涸,没有水。冰箱关着,门把手有些发黑。
我走到中间停下。
空气里的味道淡了,奶香几乎闻不到,铁锈味也没那么冲。
我抬起手,摸了摸左耳剩下的两枚银环。
冷的。
我闭上眼。
耳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低语,没有呼唤,没有“妈妈”。
我睁开眼。
厨房还是那个厨房。
但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走回电视机旁,蹲下身,捡起其中一片碎珠。
它映出我的脸。
不是孩子的,不是顺从的,不是被塑造的。
是我的。
我把它收进口袋。
然后坐下,背靠着墙。
膝盖并拢,手放在腿上。
我看着对面的冰箱。
门缝里有一点光,很弱,一闪即逝。
我盯着那里。
三秒后,那道光又出现了。
不是从冰箱内部透出的。
是从门缝底下,慢慢渗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