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弓弦震响的余韵,尚在苏清月指尖残留着一丝麻痹。那道离弦之箭,带着她所有无法言说的恨、痛、挣扎与那声“还你欺瞒之痛”的决绝,化作一道撕裂战场景象的死亡流光,直射而下!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苏清月站在了望台边缘,斗篷被疾风吹得向后猎猎扬起,露出她苍白如雪、毫无血色的脸。她看着那支箭,如同看着自己那颗被生生剜出、掷向深渊的心。
下方战场,正与北朝骁将缠斗的元曜,在箭矢破空的尖啸传入耳膜的刹那,浑身肌肉骤然绷紧!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致命危机的本能感知!
他甚至来不及完全回头,只能凭借声音和气流,判断出箭矢来向与目标——并非直取他要害,而是……射向了他因格挡狼牙棒而露出的、玄甲覆盖相对薄弱的左肩胛连接处!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竟是没有选择全力闪避,只是将身体极其微妙地侧转了一个极小角度!
“噗嗤——!”
箭矢精准地命中!却不是贯穿,而是带着一股巧劲,深深钉入了他左肩胛的甲胄连接缝隙之中!入肉不深,但箭镞上蕴含的力道,却让他本就因久战而气血翻腾的身躯猛地一个踉跄,动作瞬间迟滞!
与他缠斗的北朝骁将岂会放过这等良机?眼中凶光爆射,狼牙棒带着恶风,趁势朝着他头颅猛砸下来!
“世子!”不远处的石毅看得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几名北朝士兵死死缠住。
眼看元曜就要殒命于此——
“咻!咻!咻!”
三支来自不同角度、力道惊人的弩箭,如同毒蛇般,自北朝军阵侧后方的一片小树林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元曜,而是那名正要下杀手的北朝骁将!
一支射向其面门,一支射向其持狼牙棒的手腕,最后一支,则射向其胯下战马的眼眸!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那骁将不得不回棒格挡,虽磕飞了两支弩箭,战马却被射中眼睛,吃痛之下人立而起,将他狠狠甩落马背!
元曜压力骤减,虽肩胛剧痛,却抓住这瞬息的机会,长枪如毒龙出洞,结果了旁边两名试图偷袭的北朝士兵,稳住了阵脚。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那片射出弩箭的小树林,又极快地掠过后方了望台上那道依旧挺立、看不清神色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复杂。
方才那一箭……她射偏了?还是……
不,不是射偏。那角度,那力道,与其说是致命一击,不如说是……一种警告?一种干扰?甚至……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扭曲的相助?
而此刻那三支救命的弩箭……
不容他细想,北朝军队因主将落马(虽未死,却一时混乱),攻势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元曜强压下肩胛的剧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嘶声下令:“玄甲骑,锥形阵,向关墙方向,交替撤退!”
命令迅速被传达。残存的玄甲骑爆发出最后的战力,如同一个收缩的刺猬,开始艰难地、一步步向着灞水关墙的方向移动。
了望台上,苏清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看着下方因那三支莫名弩箭而陷入短暂混乱、让玄甲骑得以喘息并开始撤退的北朝军阵,看着那个玄甲身影在亲卫的簇拥下,一边搏杀一边后撤……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
“督军!”一名副将匆匆跑上了望台,脸上带着惊疑与愤怒,“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冷箭从何而来?还有侧翼林中的弩箭……”
苏清月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坚硬。她打断副将的话,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下达着指令:
“传令,侧翼分出一支千人队,立刻包围西南方那片树林,搜查弩箭来源,格杀勿论。”
“命令前军,不必理会那支撤退的玄甲骑,集中所有弓弩、投石,全力轰击灞水关左侧第三段墙体,那里守军最为薄弱。半炷香内,我要看到突破口!”
她的命令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完全符合一个北朝督军此时应有的判断和决断——放弃追击难啃的玄甲骑残部,集中力量攻击关墙弱点。
副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领命:“是!督军!”
命令被迅速执行。北朝军队的攻势重点立刻转移,如同狂涛般涌向苏清月指定的那段关墙。箭矢、巨石如同雨点般落下,那段城墙上的南朝守军顿时压力倍增,伤亡惨重,防线岌岌可危。
而玄甲骑,则趁着北朝军队转换攻击目标的间隙,在元曜的指挥下,终于摆脱了纠缠,成功地退入了灞水关内。沉重的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
关墙之下,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有那段被重点攻击的墙体处,依旧杀声震天。
副将看着下方战局的变化,又看了看身边这位神色冰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的年轻督军,心中虽然对那冷箭和弩箭的来源仍有疑虑,却也不得不佩服其临机决断之准确。他忍不住开口,带着一丝试探:
“督军,方才……为何要下令放过那支玄甲骑?他们战力惊人,若是放虎归山……”
苏清月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下方那片血腥的战场上,看着那段在猛烈攻击下摇摇欲坠的关墙,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为国,非为他。”
五个字。
清晰,冰冷,斩钉截铁。
如同五根冰冷的钉子,将她内心那片刻的动摇、那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死死地钉在了“家国大义”这面旗帜之上。
是的,为国。
玄甲骑战力再强,已是强弩之末,强行歼灭,己方也要付出巨大代价,得不偿失。而集中力量攻击关墙弱点,才是破关的关键。
逻辑上,无懈可击。
至于那支偏离要害的箭,那三支恰到好处的弩箭,那瞬间判断出的关墙弱点……
都与私情无关。
至少,她必须这样告诉自己,也必须让所有人都这样相信。
副将看着她冰冷坚毅的侧脸,终究将剩余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躬身道:“督军英明。”
苏清月不再言语。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化作了这了望台的一部分,一座被冰雪覆盖的雕像。
只有那掩在袖中、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胸腔里那颗仿佛被无形之手反复揉捏、痛到近乎麻木的心脏,在无声地诉说着……
这家国与私情之间,那无法逾越的鸿沟,与那深入骨髓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