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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羽墨轩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四周没有声音,那不是寂静,而是彻底的声音真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却没有风将它们带走。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地面,但没有任何飘动的迹象。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四周。蓝灰色的短发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身上的作战服完好无损,只是颜色比记忆中更加暗淡。右手指尖本能地想要凝聚雷光,却只引来了几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电火花,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战场。没有敌人的嘶吼,没有同伴的呼喊,更没有能量爆破的轰鸣。这片土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完整性——焦黑、龟裂、死寂,却没有任何战斗留下的弹坑或血迹。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在某个瞬间被整体“烤焦”的。

她向前走去。靴底踩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这是这片空间中唯一的声音。地面坚硬得异常,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某种结晶化的反光。走了大约百米后,她看见了一截半埋在土中的白骨。

不,不是人类的骨骼。那骨头粗大得过分,弯曲的弧度像是某种巨兽的肋骨,但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仿佛被酸液腐蚀过的孔洞。她蹲下身,用指尖触碰骨面。冰冷,坚硬,带着岁月侵蚀后的脆性。这骨头至少在这里躺了千年以上。

站起身时,她的目光被远处的一个轮廓吸引。

那是一座塔。

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它依然高耸得令人窒息。塔身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建筑力学的弧度,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破后又勉强维持着形态。塔的表面不是砖石,而是某种混合了金属与结晶的物质,在凝固的天空下反射着暗淡的幽光。

更诡异的是,塔的顶端生长着植物。

茂盛的、葱郁的绿色植被从塔顶倾泻而下,形成一道违反重力的瀑布。藤蔓、树木、花朵——所有植物都生长得过分繁盛,与塔身下半部分的死寂焦黑形成刺眼的对比。那些植物甚至开出了花朵,粉白红紫的颜色在这片灰暗的世界中鲜艳得不真实。

羽墨轩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在被拉入这里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心魔幻境的气息,然而在这里,自己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心魔

或者说,心魔并没有针对她进行攻击

这不是心魔的惯常手法。没有幻影,没有蛊惑的话语,没有试图挖掘她内心的恐惧或欲望。只有这片土地,这座塔,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实体化的“记忆”感。

她继续向前走。

随着距离拉近,塔的细节逐渐清晰。塔身上布满了雕刻,或者说,是某种外力留下的痕迹。那些纹路复杂而混乱,有些像是文字,有些像是图腾,更多的则纯粹是毫无意义的刮擦与凹痕。在塔基附近,她看见了几具完整的骨骼。

这些骨骼保持着生前的姿态。一具骨骼蜷缩在塔根的凹陷处,手臂环抱着自己;另一具趴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地面;第三具靠在塔身上,头骨仰望着塔顶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凝视。

羽墨轩华在那具仰头的骨骼前停下。

骨骼的胸口位置,插着一柄匕首。匕首的材质与塔身相似,经过千年岁月依然没有锈蚀,刃面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她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匕首的瞬间停了下来。

指尖传来刺痛感。

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种信息的直接注入。破碎的画面、杂乱的声音、强烈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

热浪扭曲了地平线。

少年蜷缩在土墙的阴影里,腹部传来的绞痛已经持续了三天。他记得自己叫“土”,因为出生时村里的老祭司说这个孩子命里带土,是大地母亲眷顾的孩子,应该能熬过饥荒。可现在,连大地母亲都快不给吃的了。

村庄已经空了七成。能走的人都走了,朝着传言中还有水源的北方迁徙。留下的人要么太老,要么太小,要么像他一样。他的父母死在去年的瘟疫里,除了这间快要倒塌的土屋,什么也没留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血腥味。昨天挖到的草根已经吃完,今天必须去更远的地方。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视野黑了一瞬。十五岁的身体瘦得像柴,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数。

村外的那条河,三个月前就只剩下一道泥沟。他沿着河床走,眼睛贴着地面搜寻任何能入口的东西。一只干瘪的甲虫从石缝里爬出,他迅速伸手抓住,连壳都没剥就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嘎吱”的声音,有点苦,但胃部的抽搐稍微缓解了一点。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在一处河湾的淤泥里发现了半条鱼。

鱼已经死了很久,身体半边腐烂,露出白骨。他跪下来,用手挖开淤泥,把鱼整个捧出来。腐烂的气味冲进鼻腔,他干呕了几下,但手没有松开。

“吃一点就好。”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就吃还没烂的那半边。”

他用石片刮掉鱼身上的淤泥和腐肉,露出下方还算完整的鱼肉。颜色发暗,质地松软,但总比没有好。他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腥臭味瞬间充满口腔。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又吐出来。

“再吃一口。”他喘着气,“再吃一口就能活到明天。”

吃到第四口时,远处传来了人声。

他警觉地抬起头,看见三个男人从土坡后走来。都穿着相对完整的粗布衣服,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

那是流民,但不是普通的流民。为首的男人脸上有道疤,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

土迅速把剩下的鱼塞进怀里,想躲进旁边的芦苇丛。但已经晚了。

“小子,手里拿的什么?”刀疤脸喝道。

土转身想跑,却被另一个男人从侧面扑倒。腐烂的鱼从怀里掉出来,在干裂的地面上滚了几圈。

“就这?”刀疤脸用脚踢了踢鱼,嗤笑一声,“连这玩意儿都捡。”

但第三个男人蹲下身,盯着土的脸看了几秒:“大哥,这小子我见过。村东头老农夫的独苗,听说那老东西前藏了袋谷子,说不定……”

刀疤脸的眼睛亮了。

他们开始搜身。土挣扎,换来几记沉重的拳脚。肋骨可能断了,他咳出血沫。男人们翻遍他全身,只找到几根草绳和一块磨光的石头。

“说!谷子藏哪儿了?”刀疤脸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泥土里。

土拼命摇头。根本没有谷子,父亲死前家里就只剩半碗糠了。

男人们不信。他们开始打他,用木棍,用脚。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意识开始模糊。在某个瞬间,土听见自己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如果我有力量……”

“如果我能让这些人趴在地上求饶……”

“如果我永远不用再挨饿……”

那声音很轻,却像种子落进裂开的土壤。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男人们警觉地停下动作。一队骑兵出现在土坡上,大约十来人,穿着统一的皮甲,马鞍旁挂着水囊和布袋。是城邦领主府的巡逻队。

刀疤脸骂了一句,朝土踢了最后一下:“算你走运。”三人迅速钻进芦苇丛消失了。

土躺在原地,血从嘴角流进土里。他听见马蹄声靠近,有人下马,靴子踩在干裂的地面上发出脆响。

“还活着吗?”是个年轻的声音。

土努力睁开眼睛。逆光中,他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头上戴着插有羽毛的皮盔。

“水……”他挤出这个字。

皮囊被递到嘴边,清凉的水流进口腔。土贪婪地吞咽,呛得咳嗽起来。

“慢点喝。”年轻骑兵说,“你叫什么?村里还有人吗?”

土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

骑兵队长也下马走过来。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有风霜的痕迹。他环视四周干裂的土地和空荡的村庄,叹了口气。

“带上他吧。”队长说,“送到北边的救济营。”

土被扶上马背,靠在一个骑兵身后。马匹开始移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干裂的河床,那条腐烂的鱼还躺在那里,正在被几只乌鸦啄食。

怀里的刺痛感就是在这时传来的。

羽墨轩华收回手指。

那些画面和感受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残留在意识里的饥饿感依然真实。她低头看着那具骨骼,看着它胸口插着的匕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单纯的心魔幻境。

这是记忆。被封存在这片土地里,封存在这座塔里,封存在这些遗骸里的、真实的记忆。而她,正在以某种方式“读取”它们。

她站起身,望向那座扭曲的高塔。

塔顶的植物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摇曳——不,不是风,是那些植物自己在动。藤蔓缓慢地缠绕、舒展,花瓣开合,像是在呼吸。

羽墨轩华开始向塔走去。

每一步,脚下的焦土都在诉说着什么。破碎的陶片、生锈的铁器、风化的骨骸——这片土地埋葬的不只是生命,还有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而那座塔,就是这段历史的墓碑。

走近塔基时,她看见了铭文。

不是雕刻在塔身上的,而是用某种黑色的、仿佛焦油般的物质涂抹在塔基周围的地面上。文字古老而扭曲,但她却莫名地能理解其含义:

“我将我的贪婪埋于此地。”

“我将我的愚蠢刻于此石。”

“我将我的罪孽封于此塔。”

“后来者,若你读到这些文字,请转身离开。”

“这里的真相只会带来绝望。”

羽墨轩华没有转身。

她的手按在塔身上。材质触感奇特,像金属又像岩石,温度比周围空气更低。就在掌心与塔身接触的瞬间,更大的信息洪流冲进了她的意识。

……

二十三年后。

尼努尔城的中央集市,在晨光中苏醒。摊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牲畜的嘶鸣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座繁荣城市应有的喧嚣。

土……不,现在应该叫“土老板”。他坐在自己谷物商行的二楼,透过木窗俯视着下方的热闹景象。

他三十八岁,身材健壮,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但熟悉他的人知道,那两条缝里时常闪过精明的光。他穿着产自东方的丝绸长袍,腰间系着镶有青金石的腰带,手指上戴着三枚戒指——金的、银的、还有一枚是罕见的黑曜石。

“老爷,北边商队的账目核对完了。”账房先生捧着泥板账簿走进来,是个干瘦的老头,鼻梁上架着水晶磨成的镜片。

土接过泥板,快速扫过上面楔形文字记录的数字。这些数字在他脑中自动计算、对比、分析。二十三年的商人生涯,让他练就了这项本领。

“运费比上次高了百分之十五。”他头也不抬地说。

“是,北境那边最近不太平,沙漠匪帮闹得凶,镖局都涨了价。”账房解释。

“找‘沙蝎’镖局。”土在泥板上做了个标记,“他们的头领欠我个人情。运费压回原来的水平,告诉他们,这趟平安回来,下次西境的香料生意还给他们做。”

“是。”账房记下。

“还有,”土放下泥板,望向窗外,“南边幼发拉底河泛滥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按您的吩咐,三天前就开始在各酒馆驿站散布了。现在市面上一舍客勒大麦的价格已经涨了三成。”

土满意地点点头。南边确实有洪水,但灾情远没有传言中严重。他提前三个月就在南境各城邦收购粮食,现在仓库里堆满了小麦和大麦。等价格涨到顶峰,再分批放出,这一进一出,利润能翻两番。

“做得干净点。”他说,“别让商会那些老狐狸抓到把柄。”

账房退下后,土独自站在窗前。他看着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为了几个谢克尔铜币争得面红耳赤的小贩,看着那些牵着孩子、精打细算买菜的妇人。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不,甚至不如他们。至少他们还能在集市上买卖,而他当年只能在河床里挖腐烂的鱼。

指尖划过窗棂,触感光滑。这是上好的雪松木,一扇窗的价格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但他还记得土墙粗糙的触感,还记得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净的泥垢。

“永远不要挨饿。”他低声对自己说。

这是他的信条,是他的真理,是他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刚开始,他只是想吃饱。后来,他想吃得更好。再后来,他想要安全的食物储备,想要无论发生什么灾害都不会挨饿的保障。为此,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于是他成了商人。

从倒卖椰枣和陶器开始,到经营谷物,再到涉足香料、铜器、亚麻布,甚至还有来自九牧的神秘瓷器和丝绸。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手段也越来越灵活。他学会了看天时、察地利、观人心。知道什么时候该囤积居奇,什么时候该慷慨施舍;知道该贿赂哪些官吏,该结交哪些贵族;知道如何编织信息网,如何操控市场。

这些年,他救过灾民,也发过国难财;捐钱修过水渠,也垄断过运河运输;资助过贫寒学子,也买通过神庙祭司。善与恶,在他这里没有清晰的界限,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干裂的河床,那条腐烂的鱼,那几个把他按在土里殴打的流民。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土收回思绪,看向街道。一队卫兵正在驱赶集市东头的一群流民。那些人大约二三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样子是从西境旱灾区逃难来的。

“滚开!别挡着道!”卫兵用长矛的杆子推搡着人群。

一个老人被推倒在地,怀里抱着的破陶碗摔碎了。碗里那点可怜的麦麸撒了一地。老人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想捡起来,但麦麸混进了泥土。

土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表情。

“老爷,”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要施粥吗?像上次那样?”

上次旱灾,土在城外设了三天粥棚,花了一百库鲁粮食,换来了“大善人”的名声,也换来了神庙在税收上的特别关照。

但这次,土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让伙计们看紧粮仓,这几天可能会有流民硬闯。”

“是。”管家迟疑了一下,“可是老爷,那些人看着确实可怜……”

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管家:“你知道尼努尔城现在有多少流民吗?”

“大概……四五千?”

“八千七百。”土精确地说,“而且每天还在增加。我把仓库里的粮食全拿出来,也只够他们吃三天。三天后呢?更多的流民会闻讯而来。到时候,我没了粮食,他们也还是饿死。有意义吗?”

管家语塞。

土重新望向窗外。那个老人还在捡地上的麦麸,手指挖进土里,指甲断裂出血。周围有人围观,有人摇头叹息,但没人上前帮忙。

“怜悯是奢侈品。”土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管家说,还是对自己说,“当你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没资格怜悯别人。”

他转身离开窗前:“准备马车,我要去‘伊什塔尔神殿’。”

“伊什塔尔神殿”是尼努尔城最高档的酒楼,也是各种秘密交易的场所。今天土约了几个大粮商,要商量如何“统一”接下来三个月的粮价。

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土闭目养神。车厢里熏着没药和乳香,座椅铺着软垫,一切都舒适而奢华。但在他闭上的眼睛里,偶尔还是会闪过一些画面——

干裂的河床。

腐烂的鱼。

按在泥土里的脸。

还有那个声音:“如果我有力量……”

马车突然急停。

土睁开眼:“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有些紧张:“老爷,前面有……有异族!”

土掀开车帘。街道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异域风格的服饰——简洁的黑色短袍,边缘绣着金色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耳朵,尖尖的,覆盖着黑色的绒毛,从同样黑色的短发间探出来。她的眼睛是纯粹的金色,在尼努尔的阳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光泽。

狐族。

周围的百姓已经吓得四散奔逃,店铺纷纷关门。只有几个胆大的躲在远处偷看。

狐族少女似乎有些困扰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一张莎草纸地图,歪了歪头。

“请问,”她开口了,声音清澈而平稳,带着奇特的口音但异常标准,“‘星辰观测台’怎么走?”

没人敢回答。

土打量着她。看到那双金色眼睛的瞬间,羽墨轩华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苏无言。即使隔着记忆的帷幕,她也能认出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

土让车夫把马车往前赶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问道:“你去星辰观测台做什么?”

苏无言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看向土:“查阅星图。我听说尼努尔的观测台有尼努尔最全的星象记录。”

“星图?”土挑眉,“你是占星师?”

“研究者。”苏无言简单地说,“我叫苏无言,从东方来。你呢?”

“土。”土简单地说,“星辰观测台在新区,离这里还有三条街。不过今天是朔日,观测台闭门校准仪器,不接待访客。”

“啊……”苏无言微微点头,“那要等到明天了。”

她想了想,又抬头问:“那你知道哪里可以暂住一晚吗?我刚进城,还没来得及找客栈。”

土看着这个镇定得不合时宜的狐族少女,又看看周围那些躲在门窗后窥视的、充满戒备与敌意的人类面孔。一个异族,独自在尼努尔乱逛,今晚说不定就会被哪个奴隶贩子盯上。看着对面清澈的眼神,他认为,这个异族少女既然敢这样,要么是太过年轻,不懂得世间险恶,要么就是她有着极其强大的实力,根本不惧怕世间险恶。

直觉告诉他,大概是后者。

“上车吧。”他说,“我府上有空客房。”

苏无言眨了眨眼:“可以吗?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土示意车夫打开车门,“就当是为二十三年前的一口水还债。”

苏无言没听懂后半句,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没有恶意。她轻盈地跳上马车,动作流畅自然,金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车厢内的陈设。

“你的马车很舒适。”她评价道,语气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我们那里的风行兽车平稳。”

“风行兽?”

“嗯,一种驯化的山地灵兽。速度快,但适合崎岖地形,不适合平路。”苏无言在对面坐下,姿态端正,“你们人类在享受方面确实很有研究。”

土笑了笑,没接话。他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外面,街道已经重新有了行人,但都在窃窃私语,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带一个狐族回府,明天城里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在意。

也许是因为苏无言的眼睛太清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有种与这个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宁静气息。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

马车驶入土府时,管家看到车上下来的狐族少女,眼睛瞪得老大,但很快恢复职业性的恭敬。

“准备一间客房,按上宾规格。”土吩咐,“再让厨房准备晚膳,清淡些,多备水果。”

“是。”管家躬身退下,但眼神还在偷偷瞟苏无言那双黑色的狐耳。

苏无言完全没在意这些。她平静地打量着府邸的庭院、回廊、花园水池,金色的眼睛里满是观察者的专注,而非游客的新奇。

“你家很大。”她说,“在东方,只有部族长老和战争英雄才有这样的居所。或者……是曦光神殿。”

“做生意赚了点钱。”土轻描淡写地带过,“你这次来尼努尔,只为了查星图?”

“主要是为了这个。”苏无言点头,“我研究星象很多年了,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比如,有些星星的运行轨迹不符合现有星图的记载。我怀疑那些不是恒星,而是别的存在。”

“别的存在?”土挑眉。

“嗯。”苏无言的眼睛在提到这个话题时,闪过一丝学者般的光彩,“你看,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体,悬浮在虚空之中,对吧?那为什么夜空中的光点不能也是一个个世界呢?也许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独立的领域,都有山川河流,都有生命与文明。”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觉得,大地不应该是平坦的,而天空则像一个大锅盖扣在大地上吗?

大地是球?他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苏无言平静地说,“但逻辑上并非不可能。既然我们能存在,为什么其他世界不能存在?所以我需要更多星图,验证我的猜想。”

晚膳时,苏无言的话匣子打开了。她讲东方狐族的社会结构,讲他们对自然能量的研究,讲她对星空的理解和推测。她说话时语气始终平稳,用词精确,不像是在分享幻想,更像是在陈述研究结论。

土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和人交谈了——不涉及生意,不涉及利益,不涉及算计。只是听一个智者讲述她眼中的世界。

饭后,土带苏无言到书房。书房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两河流域地图,另一面则是尼努尔城的规划图。书架上摆满了泥板、莎草纸卷、各地物产志。

苏无言站在地图前看了很久。

“人类很擅长记录。”她轻声说,“把山川河流、城市道路都画在平面上,这是很了不起的智慧。”

“这不是整个世界。”土走到她身边,“只是我们已知的部分。地图的边缘,画着海怪和沙漠恶魔的地方,就是我们还未知的领域。”

苏无言转头看他:“你想知道那些地方有什么吗?”

“想。”土承认,“知道得越多,能做的生意就越大。”

“只是为了生意?”

“还能为了什么?”

苏无言想了想:“为了理解。为了看见更广阔的天地。为了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我们到底有多渺小。”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如纱。

“你看那些星星。”她指着夜空,“它们离我们那么远,光线要走上百年、千年甚至万年才能到达我们眼中。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是它们很久以前发出的。也许有些星星已经毁灭了,但我们还能看见它们的光芒。”

土走到她身边,仰望星空。他很少这样认真地看星星。生意人看天,只是为了预判天气对收成的影响。

“有时候我在想,”苏无言继续说,声音平静如流水,“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那该有多少故事正在发生?有多少文明在兴衰?有多少生命在悲欢离合?而我们,只是这无尽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土心上。

一粒尘埃。

是啊,和这浩瀚星空相比,他的商行、他的财富、他的算计,又算得了什么?就算他成了尼努尔首富,成了两河流域的巨贾,在这星空下,不还是一粒尘埃吗?

但下一秒,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

那该有多少财富?

多少资源?

多少等待开发的土地?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发热。他强行压下,但种子已经种下。

“你明天查到星图后,就要回东方吗?”土问。

“不一定。”苏无言说,“我打算在尼努尔住一阵子。这里的星辰观测台藏书很多,我想多看看。而且……”她顿了顿,“我刚刚在东方打完了一场大战,我想要暂时远离纷争。”

“所以你是被安排出来的?”

“算是吧,有羽墨守着,那边我放心。”苏无言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且,有些事,需要时间才能看清方向。”

土看着这个显然背负着什么的狐族少女,突然觉得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年轻。

“那就在府上多住些日子吧。”他说,“客房空着也是空着。”

“真的可以吗?”

“嗯。”土点头,“就当是听你讲星星的报酬。”

那天晚上,土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眼前一会儿是星空,一会儿是泥板账簿上的数字,一会儿是苏无言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睛,一会儿又是那个干裂的河床。

“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

他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握紧。

力量。

他想要力量。不是财富带来的力量,而是真正的、能够掌控些什么的力量。能够不再被饥饿威胁,不再被流民殴打,不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力量。

如果星星上真的有世界……

那他是不是可以,成为不止一个世界的王?

这个念头疯狂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但战栗中,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窗外,星光洒进房间。

那些光,走了千万年,才抵达这里。

而他,突然想走到光的源头去看看。

“……”

羽墨轩华的手从塔身上移开,大口喘着气。

那些记忆,那些土的饥饿,土的贪婪,土与苏无言的相遇的记忆太过真实,太过强烈。她甚至能尝到那条腐烂鱼的腥臭味,能感受到马车软垫的触感,能看见挚友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眸。

这不是幻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原来,无言有一段时间出去游历,是去了两河地区

她看向塔基那些焦黑的铭文,现在明白它们在说什么了。

“我将我的贪婪埋于此地。”

那个从饥饿中诞生的贪婪,最终长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她继续将手按在塔身上。

记忆的洪流再次涌来……

两年后。

尼努尔城郊外,一片被列为禁地的山谷。

土站在山谷中央,脚下是一个复杂的法阵。法阵用掺了银粉的朱砂绘制,线条繁复,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八个方位各插着一面令旗,旗面上绣着不同的符文。

苏无言站在法阵边缘,金色的眼眸中带着审慎的观察——作为大地的女儿,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地脉的流动,但她选择只是旁观。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她问,声音平稳如常,“地脉之力不是玩具。觉醒过程有风险,失败可能导致力量反噬,甚至永久性的损伤。”

“我确定。”土的声音平静,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

这两年来,他的生意做得更大,财富积累得更多。但他越来越不满足。财富可以买到很多东西——豪宅、珍宝、美人、权势——但买不到真正的力量。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一次古董交易中得到了一份残卷。残卷记载着一种古老的仪式,可以沟通地脉,唤醒人体内潜在的元素亲和力。如果成功,就有可能获得掌控元素的力量。

听说东方存在着一种可以沟通地脉的奇特装置,灵璃坠。拥有了它,就可以成为某一种元素的主宰。

但他没有,不过幸好他找到了这份残卷,他想要人为创造出一个灵璃坠

他要造神

他秘密研究了三个月,收集了所有需要的材料,最后选择了这个地脉节点活跃的山谷。

“阵眼准备好了。”一个穿着黑袍的术士走过来,是土重金聘请的仪式主持者,“时辰一到,就可以开始。”

土点点头。他褪去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四十岁的身体保养得很好,没有赘肉,肌肉线条分明。胸口用特制的药墨画着与地面法阵呼应的符文。

苏无言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小锦囊。

“这是我用东方秘法制作的护身符。”她说,“能稳定心神,抵御一定程度的精神冲击。”

她没有告诉土,这护身符中蕴含着她作为大地之女的一丝本源气息。

土接过锦囊,里面是一张符纸,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某种古老的能量波动。他将锦囊系在手腕上。

“谢谢。”他说。

“不用说谢。”苏无言的表情很严肃,“这是我作为暂住客人的回礼。但土,我必须提醒你——力量本身没有善恶,但追求力量的方式和目的,会决定你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明白。”土说。

子时整,月光最盛的时刻。

术士开始吟唱咒文。声音古老而晦涩,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周围的空气。法阵开始发光,银粉朱砂绘制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

土站在阵眼中央,闭上眼,按照残卷记载的方法调整呼吸,将意识沉入体内,再通过脚下的法阵与大地连接。

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

然后,一丝凉意从脚底升起。

凉意很快变成灼热,仿佛赤脚站在烧红的铁板上。土咬紧牙关,没有动。灼热感向上蔓延,经过小腿、膝盖、大腿……所过之处,肌肉痉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术士的吟唱声越来越高亢。八面令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苏无言平静地观察着,金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她能看见地脉的能量如河流般涌入土的身体,也能看见那些能量中的狂暴与杂质。

灼热感抵达腰部时,变成了剧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扎进骨髓,又像有岩浆在血管里流淌。土浑身颤抖,汗如雨下,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

“坚持住!”术士喊道,“地脉之力正在冲击你的经络!撑过去就能觉醒!”

土嘶吼出声。剧痛已经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极限,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即将崩溃的瞬间,手腕上的锦囊突然散发出清凉的气息。

那气息顺着经脉流转,所过之处,灼热感稍有缓解。虽然疼痛依旧,但至少意识清醒了一些。

是苏无言的护身符起了作用,准确地说,是大地的女儿在引导大地之力温和地接纳这个凡人。

土抓住这丝清明,拼命稳住心神。他不再抗拒那股力量,而是尝试引导它,按照残卷记载的路径在体内运行。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尝试。地脉之力狂暴无序,强行引导很可能导致经脉寸断。但土没有选择

不成功,便成废人。

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感觉自己的内脏在移位,骨骼在碎裂,血液在沸腾。

但他没有放弃。

他想起了那个干裂的河床,想起了那条腐烂的鱼,想起了那几个流民踢在他身上的脚。

“如果我有力量……”

那个十五岁少年的声音,在剧痛中无比清晰。

“我要力量!”

他咆哮出声。

体内某道屏障,在那一刻碎裂了。

狂暴的地脉之力突然变得温顺,沿着既定的经络奔流,最后汇聚在丹田位置。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充盈全身——厚重、坚实、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

土睁开眼。

眼中闪过土黄色的光芒。

他抬起手,心念一动。地面开始震动,一块岩石从土中升起,悬浮在他掌心上方。再一动念,岩石改变形状,化作一柄粗糙的石剑。

术士停止了吟唱,目瞪口呆。

苏无言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她的眼中有一丝隐忧

她能感觉到,这次觉醒并不纯粹,土的元素中掺杂了过多的欲望。

土看着掌心的石剑,看着它随着自己的意念改变形态——剑、盾、矛、锤……每一种都栩栩如生,每一种都蕴含着沉重坚实的力量。

他成功了。

土元素,觉醒。

最初的狂喜过后,是一种深沉的平静。土放下手,石剑落回地面,重新融入大地。他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力量,感受着与脚下这片土地的连接。

这感觉……很好。

比赚到第一桶金时更好,比成为尼努尔首富时更好。这是属于他自身的力量,不依赖于任何外物,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恭喜。”术士走过来,脸上带着敬畏,“老朽第一次主持这种事情,阁下的成功也让老朽惊叹。”

土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袋金币递给术士:“酬劳加倍。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明白。”术士接过钱袋,躬身退下。

山谷中只剩下土和苏无言。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安静而清冷。

“感觉怎么样?”苏无言问。

土握了握拳,感受着肌肉中涌动的力量:“像拥有了第二次生命。”

苏无言看着他,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深邃:“力量是工具,土。它可以建造,也可以毁灭。可以保护,也可以伤害。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我知道。”土说,“我会小心使用。”

“希望如此。”苏无言平静地说,“我们东方有一个古老的训诫:当你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时,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更加慎重,因为你的影响力已经不同了。”

土没有说话。他抬起手,远处一块巨石无声地沉入地面,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种掌控感,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让他沉醉。

责任?

他现在只想好好体会这份力量。

回城的马车上,土一直闭目感受体内的变化。地脉之力在经络中流转,每一次循环都让他与大地更加契合。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地脉的脉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深处跳动。

“你在想什么?”苏无言问。

土睁开眼:“在想……如果地脉之力可以觉醒,那其他元素呢?金、木、水、火、风、雷……是不是也能通过类似的方法获得?”

苏无言微微蹙眉:“理论上可以。但每一种元素都有对应的地脉节点和觉醒仪式,而且风险极大。其他元素……尤其是雷与火,通过这种方法觉醒成功率几乎为零,失败就是死亡或疯狂。”

“几乎为零……”土喃喃道。

很低。但对他来说,不完全为零,只要有可能性,就值得尝试。

苏无言看出了他的想法,语气严肃起来:“土,听我一句劝。适可而止。你已经有了土元素,这足够你保护自己、做你想做的事了。没必要去追求更多。”

“足够?”土笑了,笑容里有些苏无言看不懂的东西,“什么是足够?当年我饿得吃腐烂的鱼时,觉得每天能吃一顿饱饭就是足够。后来我有了商行,觉得成为尼努尔首富就是足够。现在我有力量了,你又告诉我这就足够。”

他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可我怎么知道,现在的‘足够’,会不会是明天的‘匮乏’?”

苏无言沉默了。

马车驶入尼努尔城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城门刚刚开启,早起的商贩推着货车陆续进城。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但土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有了力量。真正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个月,土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依然经营生意,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事必躬亲。很多琐事交给手下处理,他把更多时间花在修炼上。在城郊买下了一座庄园,地下建有密室,专门用于练习掌控土元素。

进步很快。

从最初只能移动石块,到能改变地形,再到能凝聚出土石傀儡。三个月后,他已经能在地下自由穿行,能感知方圆十里内的地质结构,能轻易让一片土地化为流沙或凝固如铁。

力量带来的不仅是能力,还有心态的改变。

以前谈生意,他需要考虑对方的背景、靠山、利益交换。现在,他只需要让对方明白,拒绝他的代价是什么。

一次,北境的一个沙漠部落头领想撕毁运输合约,坐地起价。土亲自去了一趟。

他没带护卫,没带文书,只身一人走进部落营地。头领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下有三百多号亡命之徒。

“土老板,不是我不讲信用。”头领坐在骆驼皮椅上,翘着腿,“最近沙漠不太平,兄弟们卖命的价钱得涨涨。”

土点点头:“涨多少?”

“三成。”

“如果我不同意呢?”

头领笑了,露出镶金的门牙:“那咱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而且我听说,土老板最近还有几批货要走沙漠商路?哎呀,这风沙大的,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土也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头领身下的骆驼皮椅突然软化,变成一摊烂泥。头领惊呼一声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地面裂开,泥土像活物般缠上他的四肢,将他牢牢固定。

营帐里的其他部落战士反应过来,拔刀冲上来。

土甚至没看他们。他跺了跺脚。

整个营地的地面开始波动,像水面般起伏。战士们站立不稳,纷纷摔倒。他们手中的刀剑、身边的桌椅、甚至营帐的支柱,都开始下沉,被泥土吞没。

十秒钟后,营地变成了一片平整的泥地。除了土和被困住头领,什么都没有了。

三百多号战士,站在齐颈深的流沙里,目瞪口呆。

土走到头领面前,蹲下身:“现在,我们重新谈谈价格?”

头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不……不涨了!按原价!按原价!”

“很好。”土站起身,泥土松开头领,“明天我要看到商队出发。晚一天,我就让这片绿洲变成沙漠。”

他转身离开,所过之处,泥地重新硬化,恢复成坚实的地面。

消息很快传开。

土老板不是普通商人,他有“神赐之力”。他能操控大地,能让绿洲变沙漠。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跟他讨价还价。他的生意版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财富积累快到让竞争对手绝望。

但土并没有因此满足。

力量带来的快感是短暂的。就像当初赚到第一桶金时,他兴奋得一夜没睡。但现在,就算账目上又多了一万金币,他也毫无感觉。

他需要更多。

更强的力量,更大的权力,更广阔的领域。

他开始秘密收集其他元素觉醒的仪式资料。重金聘请学者翻译古籍,派人去各地遗迹寻找残卷,甚至暗中接触一些隐世的元素使。

苏无言对此忧心忡忡。

她不止一次劝他:“土,停下吧。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但土听不进去。

“你知道尼努尔的地下是什么吗?”有一次,他带苏无言到地下密室,指着墙上的一幅巨大地图说。

地图不是普通的地理图,而是地脉走向图。复杂的线条纵横交错,标注着能量节点、元素富集区、古代封印点。

“这里是火脉节点,曾经有火山喷发。”土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这里是水脉交汇处,形成地下暗河。这里是一处古代战场,金属元素异常富集。”

苏无言看着地图,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你研究这些做什么?”

“我在想,”土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光,“如果我能同时觉醒多种元素……如果我能掌控地、火、水、金……那我是不是就能,改变这片土地的本质?”

“改变土地的本质?”苏无言愣了,“什么意思?”

“让沙漠变成绿洲,让荒山变成沃土,让沼泽变成平原。”土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的狂热,“我可以让这片两河流域,按照我的意志重塑。”

苏无言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还是那个请她上车、收留她住宿的土老板吗?还是那个会听她讲星星、眼中偶尔会闪过迷茫的商人?

不,不是了。

觉醒土元素后,某种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那是名为“贪婪”的树,每一片叶子都在渴求更多。

“我要回东方了。”苏无言突然说。

土愣了一下:“回哪里?”

“九牧。”苏无言说,“家里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处理。”

这是真话。她确实收到了不屈英灵的传讯,有重要事务需要她这个尘世英灵参与。但同时也是借口。她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也想让土冷静一下。

土沉默了片刻。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送你。”

“不用了。”苏无言摇头,“我自己可以。你……保重。”

她转身离开密室,步伐平稳。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土,还记得你觉醒那晚,我说的话吗?”

“什么话?”

“适可而止。”苏无言轻声说,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人生在世,适可而止就好。”

她走了。

土看到,她是召唤出了一把剑,踩在剑上飞走的。

密室的门关上,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土独自站在巨大的地脉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上标注的“金属富集区”。

适可而止?

不。

对他来说,没有“适可”,只有“不足”。

只有“更多”。

“……”

羽墨轩华的手颤抖着从塔身上移开。

这一次,记忆带来的冲击更大。她不仅能感受到土觉醒力量时的剧痛,还能感受到他获得力量后的那种空虚。那种无论得到多少都填不满的空虚。

她抬头看向高塔。

塔身中段,有一些新的画面开始浮现——不是记忆,而是某种能量的显化。她看见土坐在王座上,脚下跪拜着无数臣民。看见他挥手下令,大地裂开,吞没敌军的画面。看见他站在高台之上,仰望星空的背影。

贪婪的种子,已经长成了树。

而树,正在开花结果。

羽墨轩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按在塔身上。

这一次,她要看到结局……

七年过去了。

曾经的尼努尔城,如今是尼努尔王国的都城。

城市的规模扩大了五倍,城墙加高加厚,护城河引来了幼发拉底河的活水,城墙上每隔百米就有一座了望塔。街道宽阔平整,商铺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

王宫坐落在城市中央的丘陵上,建筑风格宏伟而庄严。大量使用石材和烧制砖,廊柱粗壮,穹顶高耸,墙壁上镶嵌着彩色琉璃砖,描绘着众神和国王的功绩。

宫殿深处,王座厅。

土,现在他已经改名为“沙罕阿”,在古老的楔形文字中意为“众王之王”

他正坐在王座上。

他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头发剃得很短,胡须精心修剪成流行的样式,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他穿着暗金色的王袍,袍子上绣着山峦与大地的纹样,头戴象征王权的金冠。王座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扶手是两只带翼狮身人面兽的头颅。

王座下,群臣跪拜。

“陛下,西境叛乱已平。”一位将军禀报,“叛军首领被生擒,三千叛军全部处决,首级已筑成京观,立在边境以儆效尤。”

沙罕阿点点头:“做得好。下一个。”

“陛下,南境水利工程已完成七成。”工部大臣上前,“按照您的设计,水坝建成后可灌溉百万亩良田,南境将不再受旱涝之苦。”

“加快进度。”沙罕阿说,“明年春耕前必须完工。”

“是。”

“陛下,北境诸部遣使求和,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外交大臣呈上泥板,“这是今年的贡品清单:黄金五千塔兰特,骏马三千匹,毛皮十万张,还有异族奴隶百名。”

听到“异族奴隶”,沙罕阿的眉毛动了一下。

苏无言离开已经七年。这七年里,他派人去东方找过她,但得到的回复是“苏姑娘在闭关修行,不见外客”。他知道这是托词,但也没有强求。

也许不见也好。

他现在的样子,她可能不会喜欢。

“奴隶退回去。”沙罕阿说,“其他贡品收下。告诉北境诸部,安分守己,可保平安。若再敢犯边,我不介意让北境的山脉换个位置。”

“是。”

“陛下,”一位老臣颤巍巍地上前,“今年赋税已连续三年增加,民间颇有怨言。尤其商税涨了三成,许多商户不堪重负……”

沙罕阿抬眼看向老臣:“伊姆霍特普,你是在质疑我的决策?”

“老臣不敢!”伊姆霍特普慌忙跪下,“只是……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怨沸腾,恐非王国之福啊!”

沙罕阿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王座厅里回荡,冰冷而威严。

“伊姆霍特普,你可知,七年前的尼努尔是什么样子?”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街道狭窄肮脏,一到雨天就泥泊不堪。城墙低矮破败,沙漠匪帮夜夜敢来。城外农田歉收,饥民遍地。现在的尼努尔呢?”

他站起身,走下王座,来到巨大的琉璃窗前。窗外,是繁华的都城全景。

“街道宽阔整洁,城墙固若金汤,农田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沙罕阿转过身,看着跪伏在地的群臣,“这一切,靠什么?靠仁慈?靠减免赋税?不,靠力量。靠我能移山填海的力量,靠国库里堆满的金银,靠军队锋利的刀剑。”

他走回王座,坐下:“赋税不会减。不仅不减,明年还要再加一成。所有税收,全部用于‘巴别塔’工程。”

群臣面面相觑。

“巴别塔”是沙罕阿三年前提出的宏大工程。计划在尼努尔东郊建造一座高达千肘的巨塔,塔身将使用最坚固的黑铁岩和琉璃砖,内部设置复杂的法阵。按照设计,塔成之日,可以“上达天听,下通地脉”,成为王国永恒的象征。

但工程耗费太大了。已经动用了十万奴隶和民工,国库近半的收入都投了进去。许多大臣私下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但没人敢公开反对。

“陛下,”伊姆霍特普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巴别塔工程浩大,可否放缓进度?让百姓休养生息几年……”

“伊姆霍特普。”沙罕阿打断他,声音很平静,“你老了。该回家养老了。”

两个侍卫上前,架起老臣。

“陛下!陛下!老臣一片忠心啊!”伊姆霍特普挣扎着呼喊。

沙罕阿挥挥手。侍卫将老臣拖了出去,呼喊声渐渐远去。

王座厅里一片死寂。群臣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还有谁有异议?”沙罕阿问。

无人应答。

“那就去执行命令。”沙罕阿说,“三个月。塔不成,你们就都去当奠基的材料。”

命令被执行了。

整个王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除了必要的农田和工坊,所有劳动力都被征调到巴别塔工地。粮食配给制,物资统一调配,军队监督施工,稍有懈怠就是鞭打,反抗就是处决。

沙罕阿住在巴别塔的基座里,亲自监督工程。他用新获得的力量加速建造,让岩石自己生长、塑形、堆叠。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

但代价是巨大的。

工地每天死去的奴隶数以百计。尸体直接被砌进塔身,成为建筑材料。绝望的灵魂在塔中哀嚎,但哀嚎声被岩石吸收,变成了塔的一部分。

王国内部,怨声载道。赋税加重到十抽七,青壮年被强征为奴,农田荒废,市集萧条。各地开始出现小规模起义,但都被沙罕阿用力量血腥镇压。

他不在乎。

他只要塔建成。

只要塔建成,他就可以启动塔顶的法阵,与某种传说中的“天外之物”共鸣,获得真正的力量,真正地“通天”,去触及星辰。

这是他的执念,他的魔障,他的一切。

塔建成的倒数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工地。

苏无言。

七年不见,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黑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眸,黑色的狐耳从发间探出。只是眼神更加深邃,带着看透世事的智慧和深深的忧虑。

她穿过戒备森严的工地,无视那些麻木工作的奴隶,无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绝望,径直走进塔基内部。

沙罕阿正在塔基的核心法阵中调试能量流动。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转过身。

两人对视。

漫长的沉默。

“你来了。”沙罕阿先开口,声音带着王者的威严。

“我来了。”苏无言说,声音平稳如常,“我听说了一些事。一些很可怕的事。”

“比如?”

“比如你用活人奠基。”苏无言看着他,金色的眼眸中满是审视,“比如你把整个王国变成了地狱。比如你偏离了应有的道路。”

沙罕阿笑了,笑容里带着傲慢:“偏离?无言,你错了。这不是‘偏离’,这是‘升华’。我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我正在通往更高的层次。我已经不是那个卑微的商人了——我是沙罕阿,众王之王,大地之神!”

听到“大地之神”这个自称,苏无言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作为真正的尘世英灵、大地的女儿,对这个凡人狂妄的自称感到一种深刻的悲哀。

“大地之神?”苏无言轻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沙罕阿,你可知大地是什么?”

沙罕阿扬起下巴:“大地是力量,是基石,是一切生命的根源。而我,掌控着这份力量。”

苏无言摇了摇头:“不。大地是母亲,是包容,是承载。她给予生命,也接受死亡。她不需要掌控者,只需要守护者。”

“守护者?”沙罕阿嗤笑,“那太被动了。我要做的是主宰,是重塑,是按照我的意志创造新的秩序。”

苏无言看着他,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塔基中跳动的能量光芒:“所以你建造这座塔,不是为了通天,而是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

“为了什么不重要。”沙罕阿说,“重要的是,我能做到。无言,你告诉我星星上可能有其他世界。现在我有了触及它们的力量,你却让我停下来?”

“我错了。”苏无言坦然承认,“我不该告诉你那些。我不该让你对星空产生过度的向往。因为你的向往,变成了吞噬一切的贪婪。”

她看着沙罕阿的眼睛:“沙罕阿,回头吧。趁你还有一点‘理智’。等你完全被欲望吞噬,就来不及了。”

“我没有被欲望吞噬。”沙罕阿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我在掌控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掌控。我是大地之神,我的意志就是大地的意志!”

苏无言闭上眼睛,金色的光芒在眼皮下流转。作为真正的大地之女,听到这种亵渎的言论,她心中涌起一阵悲哀,但更多的是对故友堕落的痛心。

“你输了。”她睁开眼说,“贪婪已经侵蚀了你。你现在想要的,不是你的梦想,不是你的抱负,只是单纯的‘更多’。更多的力量,更多的掌控,更多的占有。”

“那有什么不好?”沙罕阿反问,“生命的意义不就是追求更多吗?从部落到城邦,从城邦到王国……进步就是追求更多。我现在只是在继续这个进程。”

苏无言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有劝说,只剩下一种见证者的平静:“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沙罕阿——众王之王,大地之神。你好自为之。”

“你要走?”沙罕阿问。

“嗯。”

“去哪里?”

“回东方。然后……也许会去旅行。”苏无言没有回头,“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广阔。”

她走了。

像七年前一样,没有挽留,没有回头。

沙罕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塔基的阴影里。胸口某个地方,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那是他还身为“人”的部分,在为一个智者的离去而遗憾。

但很快,刺痛被淹没了。

被对“更多”的渴望淹没了。

他转身,继续调试法阵。

还有三天。

三天后,塔成,他就能获得一切。

塔建成的倒数第二天,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男子走进了塔基。

是伶官,宫廷的乐师长,也是沙罕阿最近颇为宠信的一个弄臣。但今天的伶官,眼神有些呆滞,动作有些僵硬,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平直。

“陛下,”伶官躬身行礼,脸上的笑容像是画上去的,“臣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禀报。”

“说。”沙罕阿头也不抬,继续调整法阵的能量节点。

“臣查阅古籍时,发现了一处古老的遗迹。”伶官的声音单调而机械,“在西方沙漠深处,有一处被称为‘星陨谷’的地方。三千年前,有流星坠落于此。流星的核心,是一块‘星核晶石’。”

沙罕阿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伶官:“继续说。”

“古籍记载,”伶官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不聚焦,“星核晶石是‘天外之物’,蕴含‘创生与毁灭的双重力量’。若能融合,可获‘不朽之躯’,‘洞察宇宙之秘’。”

沙罕阿的呼吸微微急促。

不朽之躯。

洞察宇宙之秘。

这正是他想要的。

“但是,”伶官继续说,声音依旧平直,“所有试图融合的人,都失败了。有的发疯,有的变成怪物,有的直接湮灭。”

风险很大。

但沙罕阿不在乎。

“星陨谷在哪里?”他问。

伶官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地图上标注着复杂的路线,中心位置画着一个醒目的标记。

“从这里向西,穿越沙漠,需要一个月行程。”伶官说,“但陛下有大地之力,可以走地下捷径,也许十天就能到达。”

沙罕阿接过地图,看着那个标记。

星陨谷。

星核晶石。

不朽。

他的心跳加速。

“组织一支队伍。”沙罕阿做出决定,“我要亲自去星陨谷。”

“陛下!”伶官突然跪下,声音变得急切而狂热——这种情绪的突然转变很不自然,“请务必带上臣!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沙罕阿看着伶官,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但贪婪已经蒙蔽了他的判断力。

“好。”他说,“你去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是!”伶官兴奋地应道,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紫光。

那天晚上,沙罕阿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星空下,手握星核晶石,身体发出光芒。他飞向星辰,穿过云层,越过月亮,抵达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世界。在每个世界,他都成为国王,成为主宰。有无穷的力量,无尽的财富,无限的寿命。

然后他醒了。

嘴角还带着笑。

天还没亮,他就带着伶官和一支精锐队伍出发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甚至没有等巴别塔完工。

因为在他心里,塔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能获得星核晶石,如果能不朽,如果能触及星辰……那塔算什么?王国算什么?一切都算什么?

他们走地下通道。

沙罕阿用力量在岩石和沙土中开辟道路,队伍在地下穿行。速度很快,一天能走平时十天的路程。

伶官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停地描述星核晶石的强大,描述融合后的美好未来。他的话像蜜糖,甜得发腻,但沙罕阿听得津津有味。

第十天,他们抵达了星陨谷。

那是一个诡异的地方。环形山体包围着一片盆地,盆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撞击坑,坑底深不见底。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地面是玻璃化的结晶,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坑洞边缘,沙罕阿能感受到一股庞大而古老的能量脉动。

星核晶石就在下面。

“陛下,最后的防护法阵已经破解。”随行的首席术士走过来,脸色苍白,“但下面……下面的能量异常,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强行进入,可能会引发……”

“会引发什么?”沙罕阿问。

“不好说。”术士艰难地说,“可能是空间坍塌,可能是能量爆炸,也可能是更糟糕的东西。”

沙罕阿看着深不见底的坑洞。黑暗中,有紫色的光芒偶尔闪烁,像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你们在这里等着。”他说,“我一个人下去。”

“陛下!”众人惊呼。

“这是命令。”沙罕阿说,声音不容置疑。

他脱下厚重的皇袍,露出里面的轻便装束。腰间挂着武器,背上背着补给。

“如果三天后我没有回来,”沙罕阿对首席术士说,“就封闭坑洞,永远不要再打开。”

“陛下……”

沙罕阿不再多说。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黑暗。

下坠的过程很长。黑暗中,只有坑壁偶尔的结晶反光。越往下,温度越高,能量波动越强烈。

沙罕阿能感觉到,体内的土元素在躁动,在与坑底传来的某种力量共鸣。那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渴望。像干渴的人看见水,像饥饿的人看见食物。

终于,他落地了。

脚下不是岩石,而是一层柔软的、仿佛菌毯般的物质,散发着荧光。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中央,悬浮着一块晶体。

星核晶石。

它比传说中更大,有磨盘大小,呈不规则的多面体。晶体内部不是固态,而是流动的星河——无数光点在紫色的基质中缓缓旋转、碰撞、湮灭、重生。整个洞穴都被它的光芒照亮,光与影在岩壁上跳动,形成诡异而美丽的图案。

沙罕阿走近。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更强烈的能量冲击。那能量不纯粹,混合着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乱,生命与死亡。它像一首同时用所有乐器演奏的交响乐,宏伟,却让人疯狂。

他停在晶石前,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晶石的瞬间,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不是听到,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古老,苍凉,带着无尽的疲惫。

“离开。”

沙罕阿的手停在半空:“你是谁?”

“守护者。或者说,上一个试图占有它的人。”

声音回答。

“我失败了。我的文明因它而毁灭。我将最后一点意识留在这里,警告后来者:这不是凡人能触碰的东西。”

沙罕阿笑了:“凡人?我不是凡人。我是尼努尔之王,是大地之神!”

“大地之神?” 声音带着讥讽,“在这星辰的碎片面前,连星辰本身都是尘埃。你掌控的那点土元素,不过是孩童玩沙。”

“那就让我看看,星辰的力量是什么样子。”

沙罕阿不再犹豫,手掌按在了晶石表面。

接触的瞬间,时间静止了。

不,不是静止,是无限拉长。沙罕阿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条光的河流,无数画面、声音、信息、情感像洪水般冲进他的意识。他看见星辰诞生,看见星系碰撞,看见文明兴衰,看见宇宙从创世到热寂的整个过程。

太大了。太浩瀚了。他的意识在这信息的洪流中像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

但他撑住了。

靠的是什么?是意志?是贪婪?还是那个十五岁少年“永不挨饿”的执念?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手。这是通往不朽的门票,是触及星辰的阶梯,是他渴求了一生的“更多”。

他开始吸收。

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吞噬。将晶石中的能量引入体内,与土元素融合,改造身体,重塑灵魂。

过程痛苦得无法形容。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骨骼碎裂又再生,血液蒸发又凝结,内脏溶解又重塑。痛苦超出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但他没有晕过去,晶石的能量维持着他的意识清醒,让他能清晰地感受每一分每一秒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痛苦开始减弱。

不是消失,而是他习惯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血肉之躯,而是某种能量与物质的混合体。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脚下的大地连接得更深,能感知到整个星球的地脉走向,能听见岩石的低语,沙粒的歌唱。

他获得了力量。

比土元素强大千百倍的力量。他心念一动,洞穴的岩壁就改变形状;他一跺脚,整个星陨谷都在震动;他一挥手,就能让山脉升起或沉没。

这就是……不朽的感觉?

沙罕阿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有紫色的星光在流动。他能活很久,很久。久到可以看着王国兴衰,看着文明更替,看着星辰熄灭又重燃。

但他还不满足。

晶石中还有更多的能量,更深邃的秘密。关于时空,关于维度,关于如何真正地“触及星辰”。

他要全部吸收。

守护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绝望:

“停下!你吸收的已经够多了!再继续,你会失控的!”

“失控?”沙罕阿问,“什么意思?”

“星核晶石不是纯粹的能量源。它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渴望。你在吸收它的同时,它也在侵蚀你。你在追求不朽,但最终可能会变成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怪物。” 守护者说,“像我一样。一个失去了自我,只剩下吞噬与扩张本能的怪物。”

沙罕阿迟疑了一瞬。

但只有一瞬。

怪物又如何?只要能获得力量,只要能触及星辰,变成什么样子重要吗?

他继续吸收。

这一次,不一样了。

晶石中的能量不再温顺,而是变得狂暴。紫色的光芒大盛,充满了整个洞穴。沙罕阿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意识深处,那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意志。冰冷,饥饿,无穷无尽地渴望吞噬与扩张。

那是晶石本身的意志。

或者说,是无数试图融合晶石的失败者,他们的执念、贪婪、疯狂,在晶石中积累、混合、发酵后形成的集体意志。

它要占据这具身体。

它要借助这具身体,去吞噬更多,扩张更多。

“不……”沙罕阿意识到不对,想要停止吸收。

但太晚了。

晶石的意志已经与他融合。他的贪婪,他的渴望,他对“更多”的无尽追求,与晶石的吞噬本能产生了共鸣。两者相互放大,相互催化,形成了一个无法停止的正反馈循环。

他要更多。

晶石也要更多。

他们要一起,吞噬一切

沙罕阿回到尼努尔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他的样子变了。身高增加了,肌肉更加壮硕,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皮下有紫色的光脉在缓慢流动。眼睛变成了暗紫色,瞳孔深处有星点在旋转。

他变得更强大,但也更陌生。

巴别塔已经建成,高耸入云。沙罕阿站在塔下,看着这座耗费了无数生命和资源的巨塔,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饥渴。

他要启动塔顶的法阵,与星核晶石完全融合,获得真正的不朽。

朝会上,群臣战战兢兢。他们能感觉到,陛下身上的气息与以前不同了。更加威严,更加恐怖

陛下已经不是人了

“巴别塔法阵,今晚启动。”沙罕阿坐在王座上,声音低沉而回响,像多个人在同时说话,“所有祭司、术士、都要到塔下辅助仪式。”

“陛下,”首席祭司硬着头皮出列,“启动如此庞大的法阵,需要巨大的能量。我们……”

“能量?”沙罕阿笑了,“王国所有的生命,都是能量。”

群臣脸色煞白。

“陛下,您是说……”

“我说得很清楚。”沙罕阿站起身,“今晚,以整个王国为祭品,启动法阵,助我登神。”

疯了。

国王疯了

但没人敢反抗。

因为沙罕阿只是抬了抬手,王座厅的地面就变成了流沙,几个想要劝谏的大臣瞬间被吞没。

“还有谁有异议?”沙罕阿问。

无人应答。

“那就去准备。”沙罕阿说,“日落时分,我要看到所有人都在塔下。”

命令被恐惧地执行了。

日落时分,巴别塔下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有祭司,有术士,有士兵,有平民。他们被军队驱赶着,围在塔的四周,脸上写满了恐惧。

沙罕阿站在塔基的祭坛上。他换上了特制的法袍,胸前,星核晶石被镶嵌在一个金属框架里,紧贴皮肤。

伶官站在他身边,眼神依旧呆滞,但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伶官说,声音不自然的高亢,“可以开始了。”

沙罕阿点点头。

他踏上通往塔顶的螺旋阶梯。每一步,塔身就震动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脚步。能量在塔身中流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当他走到塔身中段时,异变开始了。

胸前的星核晶石突然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尖啸。沙罕阿感觉到,晶石中的意志彻底苏醒了。那不是他以为的“可以掌控的力量”,而是一个独立的、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的存在。

它要借助这个塔,这个法阵,这个王国所有人的生命能量,完成自己的“觉醒”。

“不……”沙罕阿想停下,想摘下晶石。

但太晚了。

晶石已经与他的身体、灵魂、乃至整个巴别塔的法阵连为一体。他停不下来,法阵停不下来,整个仪式停不下来。

塔顶,天空的云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一道紫色的光柱轰然落下!

光柱击中塔顶,顺着塔身向下蔓延。所过之处,岩石熔化,法阵过载,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能量以塔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第一波冲击,尼努尔的城墙崩塌。

第二波冲击,房屋成片倒塌。

第三波冲击,大地开始龟裂。

沙罕阿站在塔上,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能感觉到,晶石正在通过塔身,通过法阵,抽取整个王国地脉的能量,抽取所有生命的能量。

他看见地面上,人们从倒塌的房屋中逃出,却在下一秒被裂缝吞没。看见士兵们试图维持秩序,却在自己脚下裂开的大地中坠落。看见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无数人在尖叫,在奔跑,在死去。

而他们的生命能量,被抽向塔身,被晶石吸收。

“停下……”沙罕阿嘶吼,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对抗晶石的意志。

但没用。

他的意志,本就是晶石意志的一部分。他的贪婪,滋养了晶石的贪婪。他对“更多”的渴望,让晶石的吞噬本能有了完美的载体。

他现在不是操纵者,而是载体。

是一个正在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塔身开始崩裂。不是倒塌,而是“生长”。岩石扭曲、变形,长出尖刺,长出触手,长出无数张痛苦的、哀嚎的人脸。那些人脸,是被吸收进塔中的灵魂,他们永远被困在了这里。

大地裂开的缝隙中,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黄沙。不是普通的黄沙,而是被晶石能量污染的、具有生命的黄沙。它们像潮水般淹没街道,吞噬生命,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沙化。

更可怕的是,沙中开始出现怪物。

由沙粒聚合而成,形态不定,有的像巨虫,有的像多足野兽,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沙暴。它们没有理智,只有吞噬的本能,攻击一切活物。

尼努尔,变成了地狱。

沙罕阿站在崩裂的塔上,看着这一切。胸口的晶石在疯狂吸收能量,他的力量在疯狂增长。他现在一个念头就能让山崩地裂,一个挥手就能引发沙暴。

但他没有喜悦。

只有恐惧

深深的,冰冷的,绝望的恐惧。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不朽,想要触及星辰,想要成为万王之王。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用整个王国陪葬,不是变成怪物,不是成为毁灭的源头。

“停下……”他再次尝试,这次用尽全力。

甚至尝试自杀,想用死亡终结这一切。

但晶石不允许。

它用能量修复他的身体,维持他的生命。他现在想死都死不了。他必须活着,作为载体,作为通道,让晶石完成它的“觉醒”。

塔,彻底变了。

不再是建筑,而是一个活着的、巨大的、由岩石、晶体、沙粒和痛苦灵魂组成的怪物。它向天空伸展触手,向大地扎根根系,在疯狂地吞噬一切。

王国,在三天内变成了荒漠。

幸存者十不存一,在沙海中艰难求生。怪物横行,环境恶化,文明的火种正在熄灭。

而沙罕阿,被困在塔顶。

不,不是塔顶。塔已经没有了“顶”的概念。他现在在一个由晶体和岩石构成的“心脏”里,半嵌在其中,与塔融为一体。

他能感知到整个王国的惨状,能“听”到每一个濒死者的哀嚎,能“看”到文明如何在他手中毁灭。

这种感知,是晶石故意给他的。

是为了折磨他,是为了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贪婪,引来了毁灭。

第四天,苏无言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群各族战士,还有几个其他种族的高手。他们是听闻灾难后,自发组织起来,想要阻止浩劫的联军。

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巴别塔已经变成了一座扭曲的、巨大的肉山般的怪物,在沙漠中蠕动。沙暴环绕着它,怪物从沙中诞生。天空是永恒的紫黑色,阳光无法穿透。

“沙罕阿!土!”苏无言对着塔大喊,“你能听见吗?!”

塔身震动了一下。

一张巨大的、由岩石和晶体组成的脸,在塔身上浮现。那是沙罕阿的脸,但扭曲、痛苦、半人半怪。

“无言……”声音从塔身传出,嘶哑而绝望,“走……快走……”

“我要救你出来!”苏无言说。

“救不了……”沙罕阿的脸在扭曲,“我和塔……和晶石……已经是一体的了……杀了我……毁了塔……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

“没有可是!”沙罕阿咆哮,“看看周围!看看这片荒漠!看看那些怪物!这都是我造成的!杀了我,终结这一切!”

苏无言咬着嘴唇,金色的眼眸中涌出泪水。羽墨轩华透过记忆感受到,这位挚友此刻心中充满了痛苦与矛盾。

她身后的联军开始行动。术士们布置法阵,战士们准备进攻。目标是塔的“心脏”

那是沙罕阿所在的位置。

战斗很惨烈。

塔会反击。会喷出沙暴,会召唤怪物,会从地面升起石刺。联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无言冲在最前面。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她真正展示了大地之神的力量。她的身体周围浮现出淡金色的光芒,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会让周围的沙地短暂恢复生机,长出嫩绿的草芽。她的双手结印,召唤出纯净的大地之力,净化沙墙,击碎石像,为联军开辟道路。

一路杀到塔的心脏前。

沙罕阿的脸就在那里,嵌在晶体和岩石中,眼睛半闭,表情痛苦。

“无言……”他看着她,“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苏无言擦掉眼泪,“告诉我,怎么救你。”

“救不了。”沙罕阿重复,“只能杀。用最强的攻击,击碎心脏,击碎晶石,击碎我。”

“可是……”

“这是我应得的。”沙罕阿说,“这是我贪婪的代价。无言,动手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苏无言颤抖着举起手。纯净的大地之力在她掌心凝聚,那光芒温暖而神圣,却蕴含着足以净化一切的强大力量。

但她下不去手。

“我做不到……”她摇头,“我做不到……”明明结果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就让我来吧。”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伶官。

他还活着,躲在塔的阴影里。此刻走出来,手中的匕首在颤抖。他的眼神在挣扎,时而呆滞,时而清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争夺控制权。

“都是我的错……”伶官喃喃自语,声音时而机械,时而痛苦,“我不该告诉你星核晶石的事……我不该被控制……我不该……”

他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呆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痛苦和决绝。

“陛下……”伶官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人的语调,充满了悔恨,“我被控制了……是天外之人的意志……它通过我蛊惑您……对不起……”

他站起身,举起匕首,冲向塔的心脏。

塔身震动,一根石刺从地面升起,刺穿了伶官的身体。但他没有停下,用最后的力气,将匕首刺进了晶石与沙罕阿身体连接的位置。

匕首上的宝石炸裂,释放出强大的净化能量。

晶石发出尖锐的嘶鸣,光芒骤减。

沙罕阿感觉到,连接松动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够了。

“就是现在!”他对苏无言喊,“用你所有的力量,攻击这里!”

苏无言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她将所有的力量凝聚在双手,大地之力从淡金变成纯白,温暖而神圣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战场。

“安息吧,土。”

她轻声说,然后,将光芒轰向了塔的心脏。

白光吞噬了一切。

塔在崩塌,晶石在碎裂,沙暴在平息。

沙罕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分解,意识在消散。但他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在最后一刻,他看见苏无言站在崩塌的塔下,满脸泪水地看着他。

他努力对她笑了笑。

然后,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

……

……

沙罕阿没有完全死去。

或者说,晶石不允许他完全死去。

爆炸摧毁了塔的大部分,击碎了晶石,但有一小块晶石碎片,连同沙罕阿的最后一点意识,留存了下来。

他被埋在塔的废墟下,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

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身体是残缺的,但还“活着”。晶石碎片维持着他的存在,也维持着与地脉的微弱连接。

他能感知到外面。

塔的废墟上,来了新的人。

是苏无言,还有一群穿着各异的人——有精灵,有人类,有兽人,有矮人。他们是来自大陆各族的代表,来处理这次灾难的善后。

塔虽然毁了,但晶石的能量污染了这片土地。沙化在继续,怪物偶尔还会从沙中诞生。必须将这里彻底封印。

“只有一个办法。”一个精灵族老者说,“用木元素的力量,在这里种下‘生命之种’。木克土,生命之力可以中和晶石的死寂能量,压制沙化。”

“可是晶石的污染太深了。”一个矮人摇头,“普通的生命之种,很快就会枯萎。”

“用我的血脉吧。”苏无言说。

众人看向她。

“我是九牧尘世英灵,大地的女儿。”苏无言平静地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我的血脉中有最纯粹的生命力与大地亲和力。以我的血为引,种下生命之种,可以生成最强的封印。”

“但那样做,你会……”精灵老者欲言又止。

“我知道。”苏无言说,“我会失去大量修为,甚至可能需要沉睡很长时间来恢复。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没人反对。

因为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仪式开始了。

苏无言割开手腕,鲜血滴在塔的废墟上。那血液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其他种族的代表也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力,共同催生一颗特殊的种子。

种子发芽,生长,扎根。

根系深入地下,与晶石碎片、与沙罕阿残留的意识连接。生命之力涌入,净化污染,压制沙化。

沙罕阿在黑暗中,感觉到温暖。

像阳光,像春雨,像……很多年前,那个狐族少女递给他锦囊时,指尖的温度。

“无言……”他想说点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但他感觉到,苏无言能“听”到。

“土。”她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我要走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醒来。这是我必须做的,为了这片大地,也为了给你赎罪的机会。”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苏无言的声音很温柔,“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勇气面对错误,有没有决心去弥补。”

“我……弥补不了。”

“你可以。”苏无言说,“留在这里,成为封印的一部分。用你残余的力量,压制晶石碎片,防止它再次苏醒。这是你的赎罪,也是你的新生。”

沙罕阿沉默了。

然后,他同意了。

种子继续生长。长成树,长成森林。塔的废墟被植被覆盖,沙地被固定,怪物不再诞生。生命,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而沙罕阿,被封在了森林的最深处。

与晶石碎片一起,被木元素的力量永远禁锢。

森林的中心,那棵最巨大的树,树根下就是他沉睡的地方。树干上,长出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安静地闭着眼。

苏无言离开前,在树前站了很久。

“等我醒来,会回来看你的。”她说,“也许那时,我们都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但至少,这片大地恢复了生机。”

她转身离去,身影在森林中渐渐消失。

沙罕阿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偶尔,他会做梦见。梦见干裂的河床,梦见腐烂的鱼,梦见王座,梦见星空,梦见那个狐族少女金色的眼睛。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睡。

作为封印,作为警示,作为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等待有一天,有人来到这片森林,触碰这段记忆。

明白贪婪的代价。

羽墨轩华的手从浮雕上移开时,脸上没有表情。

但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却有复杂的光芒闪过。她看完了沙罕阿的一生——从饥饿到贪婪,从商贾到国王,从追求力量到引来毁灭,最终被封入永恒的赎罪。

她也看到了挚友苏无言的身影,看到了她作为大地之女的担当与牺牲。

这不是心魔的蛊惑。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一个真实的警告。

她转身,看向塔的废墟,或者说,森林的中心。那棵最巨大的树,树干上的人脸依旧在沉睡。

“我看到了,无言。”她轻声说。

树没有回应。

但森林有了变化。

光线开始流动,景象开始模糊。塔的幻影、森林的幻影、沙罕阿的记忆幻影……都在消散。

心魔幻境,在自动解除。

被羽墨轩华握在手心的尘世之羽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段记忆被读取,这个警告被传达,幻境,或者说被强行插入幻境的记忆空间的使命就完成了。

羽墨轩华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像褪色的油画般淡去。最后,只剩下她,和一片纯白。

然后,纯白也淡去。

她睁开眼。

发现自己还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但高塔已经消失,周围的景象变成了茂密的森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鸟鸣声在枝头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她仍然在幻境中,只是心魔空间已经解除,露出了这片记忆原本的面貌——那片由苏无言的力量催生出的森林。

前方,一个身影从树林中走来。

樱云。

她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那双异色瞳在看到羽墨轩华时,微微亮了一下。

“墨姐。”樱云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你也出来了。”

“嗯。”羽墨轩华点头,“你看到了什么?”

“关于恐惧,关于仇恨。”樱云说,“但最后……我明白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影子帮我斩断了它们。”

两人并肩站在森林中。

阳光温暖,微风拂面。

“这里不是现实。”樱云说,“但也不是纯粹的心魔幻境了。”

“是记忆的具现。”羽墨轩华说,“一段被封印的历史。”

她抬起手,指尖跳跃起一缕紫色的雷光。这次,雷光不再微弱,而是恢复了往日的强度,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力量回来了。

心魔的束缚,已经完全解除。

“其他人呢?”樱云问。

羽墨轩华环视四周。森林深处,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些能量的波动

但她们现在进不去。

每个人都要独自面对自己的心魔。

“等。”羽墨轩华说,“相信他们。”

她走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坐下。樱云也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

森林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鸟儿的鸣叫。

羽墨轩华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苏无言的身影。

挚友,你醒来后,去了哪里?

你是否还记得这片森林,记得那个被你封印的可怜人?

你设下了封印,也散去了自己的力量。你就这样上了战场,和吕岳同归于尽……

也许在某一个时空,我们还能相见。

在星空下,在大地上,在时间的某个交汇点。

她睁开眼睛,望向天空。

阳光正好。

而她的心,如同被雷光洗过的天空,清澈,坚定,没有任何阴霾。

贪婪的警告,她已经收到了

恐惧的阴影,樱云已经斩断。

现在,她们只需要等待。

等待同伴们,也都从各自的心魔中走出。

然后,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因为他们是队伍。

而队伍的意义,就是当一个人坠落时,其他人会伸手拉住他。

当所有人都在时,就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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